第26章(2 / 2)
如今她看到一脸怯意的苏轼,冲他招手道:“六郎,你过来。”
苏轼嘴巴一瘪,差点又要哭出来。
他觉得程氏定又要揍他,但他也知道今日这顿打是逃不了的,便犹犹豫豫上前。
谁知程氏却拉起他的手道:“六郎很想念你四哥与七姐姐是不是?”
苏轼一愣,继而点了点头。
程氏微微叹了口气,轻声道:“娘也很想念他们,只是他们已经死了。”
“人死不能复生,再也回不来了,就算再怎么沉溺过去,他们也是回不来了。”
“他们虽然故去,但我们身边还有很多亲人在的。”
“咱们得向前看才是。”
这话她不光是说给苏轼听的,更是说给自己听。
苏辙也跟着接话道:“娘说的极是。”
“娘,六哥,你们还有我,还有爹爹,还有八姐姐,还有翁翁,大伯母,大哥,二哥,五姐姐等人了……”
苏轼重重点了点头,低声道:“娘,八郎,我记下了。”
程氏握着他的手并没有松开,只继续道:“昨日一事,你实在太顽皮了些。”
“如今你也不算小孩子,难道就没想过你贸贸然跑回家来,天庆观上下找不到你何等着急?也没想过路上若遇上害人或有危险怎么办?你既知道失去亲人的感觉是多么难受,可想过若你有个三长两短,叫我与你爹爹,八郎他们该怎么办?”
苏轼低着头,又是再次认错。
他是真的知道错了。
不过当他接到信的那一刻,满脑子只有苏辙的安危,什么都顾不上。
可叫他意外的是,今日娘竟没揍他?
一想到这里,他又开心起来。
母子三人正说着话,平安就急匆匆小跑过来,一开口就道:“六少爷,八少爷,天庆观的张道长来了,请你们过去了。”
苏辙与苏轼对视一眼,眼中都带有惊愕之色。
不一样的是,苏轼眼中除了惊愕,还有心虚。
而苏辙眼中更多的则是不解。
按理说昨夜平安已去天庆观一趟,张易简已知晓苏轼无事,为何又会前来苏家一趟?为何要见自己?
苏辙也是一头雾水。
不过张易简与苏老太爷差不多大的年纪,名扬眉州多年,再加上昨日一事是苏轼的不是,他看到张易简是连连直赔不是,当听张易简说起想要见苏辙与苏轼后,也不好多问,连忙要平安将两个小崽子喊过来。
苏辙进书房的第一眼就看到了张易简。
这人一身道袍,双鬓皆白,留着长须,看着是慈眉善目的样子。
苏辙跟在苏轼身后,正色道:“张道长!”
在苏洵的示意下,苏轼低着头,红着脸与张易简道了歉,直说以后自己绝不会再犯,更会老老实实念书。
张易简是修道之人,脾气比常人好许多,听闻这话只微微颔首,点头称好,似乎已忘记昨晚一道观人掘地三尺找苏轼的情形。
很快,他的目光就落在了苏辙面上:“你就是八郎?”
苏辙虽不明所以,但还是点头应是。
张易简又道:“我听苏轼说,你已开始启蒙?如今可认识字?”
苏辙一五一十回答:“回您的话,六哥去天庆观念书后,我每日就开始跟着娘启蒙。”
“每日上午我跟着娘学五十个字,也就学了十来日而已,后来生病了,也就耽搁下来。”
张易简又问起他学了哪些字,更是选出几个字考了考他,问他这字是何意。
苏辙一一作答。
张易简微微颔首,并未说话。
这下别说苏辙,就连苏洵都不知道张易简葫芦里到底装的什么药,只能先叫两个孩子下去,这才问道:“不知道张道长将八郎喊来是何缘由?”
张易简这才道:“苏轼年纪虽小,入学不过十余日,依贫道来看,这孩子天资过人,勤奋上进,从不以自己聪颖而对学业有任何怠慢,以后定非池中物。”
“可他更说他家中幼弟八郎比他更聪明,更懂事,小小年纪不仅促成了罗苏两家的亲事,更是逗的你们家王娘子身体一日日痊愈起来。”
有人夸奖自己儿子,苏洵虽心里高兴,但明面上也得谦虚几分的:“您谬赞了。”
“他们兄弟两个一向感情要好,在六郎心里,八郎什么都是好的。”
说句毫不夸张的话,就算苏辙放个屁,苏轼都觉得是香的。
张易简却是摇摇头,正色道:“非也非也,天庆观开办书院已将近二十年,教过的几千人,一眼就能看出这孩子并非池中物,以后定大有成就。”
“方才他说自己生病五六日,但前些日子所学的生字却一个都没忘,可见聪明过人。”
苏洵听了这话,心里却是不大相信的。
当年他出生不久,张易简就说他并非池中物,如今又说他两个儿子并非池中物,敢情这眉州的池中物都在他们苏家三房了?
但这等话,他可不会当着张易简说出来的。
很快,张易简就说明了自己的来意:“……苏轼自入学后就一直在贫道耳畔说天庆观定下五岁孩子方可入学这规矩并不合理,有人启蒙早,天资过人,更说要将他的弟弟八郎一并接到天庆观入学。”
“如今看来,苏轼这话所言非虚。”
“眉州上下不少人皆知苏家六郎聪明过人,但在贫道看来,八郎若好生栽培,其成就绝不在苏轼之下。”
“依贫道之言,不如早些将八郎也送到天庆观念书,免得浪费了这样一棵好苗子。”
“不过这也是贫道之建议,如何拿主意,还是要看你的意思……”
苏辙不免有些犹豫,直说苏辙年纪尚小,与家人商量一二。
这会苏辙已与苏轼手牵手出了书房,两个孩子正在书房门口玩耍。
方才张易简已说,苏轼天资过人且勤奋好学,所学功课已超寻常学子,既然他已回家,不如在家中玩上几日,等着八月再与学童们一起入学。
苏轼自是喜不自禁。
苏辙却是百思不得其解,忍不住道:“……六哥,你说张道长找我过去到底是做什么?”
苏轼深深呼吸着家中的空气,只觉得家里的空气都比天庆观更香甜些,更是漫不经心道:“应该是考考你吧。”
“八郎,你别看张道长明面上对谁都一样,可我觉得张道长可喜欢我啦,经常私下考问我的功课。”
“我也与他说了,你很聪明,虽说你年纪还小,但前去天庆观念书想必也是跟得上的……”
他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苏辙惊呆了。
他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等着张易简前脚刚走,后脚苏辙就撇下苏轼,急匆匆赶到了书房,一开口就道:“爹爹,张道长是不是要我去天庆观念书?”
这件事对他来说可是非同小可,一时间他连藏拙都忘了。
苏辙原是对张易简方才的话将信将疑,更想着是不是张易简对谁都是这样说的,一到别人家里将人家老子儿子狠狠夸上一通。
可如今他听闻苏辙这话却是微微一愣,道:“八郎,你是如何知道的?”
苏辙急匆匆道:“我猜到的。”
“爹爹,您就说是不是吧?”
苏洵颔首道:“你猜的没错。”
“不过我并没有答应张道长,一来你年纪尚小,二来我并未问过你的意见,也并未问过你娘与你翁翁的意见。”
苏辙悬着的一颗心这才微微放了下来,他就怕因昨日一事苏洵感到不好意思,一口就答应下来。
他忙道:“爹爹,我不想去天庆观念书!”
“我还小,才不到四岁了!”
“太小的孩子送去天庆观,连穿衣服,洗澡都不会,哪里能念书?”
苏洵含笑道:“好,我知道了。”
他并没有一口拒绝,也并没有一口答应,毕竟天庆观乃眉州最有名的书院,想当初他将苏轼送去天庆观念书之前心里就是七上八下的,要知道天庆观可不是什么孩子都收。
难得有这般机会,他就怕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
他更怕这次拒绝了张易简,等着两三年后再想将苏辙送进去读书没那么容易。
到了用晚饭的时,苏洵就与程氏说起了这件事。
与苏洵不一样的是,程氏虽对三个孩子要求严苛,但她看自己还是却是怎么看怎么好,一听这话当即就是面上一喜,连声道:“……难得张道长这样看重八郎,咱们自不能错失这个机会。”
“如今虽有我给八郎启蒙,但我不过比寻常女子多认识几个字而已,哪里比得上天庆观的夫子们博学多才?”
“况且他们兄弟两人一向感情极好,能够一同念书也是好事,若不然等着三年后八郎进了天庆观念书,六郎已经不在那儿了,兄弟两人如何互相照应?”
她见苏洵面上有迟疑之色,也知道丈夫心里在想些什么,便劝道:“方才你说八郎年纪太小一事,可你想想,八郎虽尚不到四岁,可平素吃饭,洗澡,起床,穿衣……哪件事需要任乳娘操心?就连任乳娘都时常在我跟前说,八郎怕是比许多六七岁的孩子都要懂事。”
“至于八郎不愿意去天庆观念书一事,寻常孩子,哪个愿意离开双亲,离开家中兄弟姐妹去念书的?可他们早晚都是要走这一遭的!”
苏洵仔细一想,也觉得这话很有道理。
夫妻两个连晚饭都没有用完,又匆匆去了正院。
苏老太爷向来疼惜苏辙,听说这话自是连连反对,可程氏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惹得苏老太爷无奈摇摇头:“……罢了,我虽是八郎的祖父,可一辈管一辈,八郎的事我也不好多插手。”
“只要这件事八郎同意,我就无话可说。”
程氏:……
她只觉得老爷子太鸡贼了些,毕竟苏辙不爱学习乃人尽皆知,若要苏辙同意去天庆观念书,只怕明日太阳要从西边出来!
接下来一两日里,苏辙心里可谓是七上八下的。
甚至到了夜里,他做梦都梦见自己被程氏送去天庆观念书一事。
梦里的他坐在一群比他高半个头的学童中,夫子教了他一遍又一遍,可他就是不会。
那些学童都在笑话他,指着他的脑门道:“看,这里来了个大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