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东西(2 / 2)
“阁老之前不是说王妃还需要学习,我最近正好在教她,所以就叫她一起过来听了。”李策不等张阁老把话彻底说出口,就先挡了回去。
李策坐在背靠着屏风的八仙椅上,另外七个大臣分别坐在两侧的,余清窈也不敢在太显眼的地方,福吉就给她搬来了一张绣凳让她坐在李策左后方,并且拉过来了一张矮屏风,给她挡挡视线。
一般宫中女眷是不会出来见人的,这是令双方都不自在的事情。
唯有李策面色如常,仿佛觉得这样做并无不妥。
等余清窈那边都安顿好了,他才转过脸对下面的人开口:“有什么事说吧。”
几位大臣虽犹豫,但是还是捧着写好的奏章,陆续开了口。
还能见到秦王殿下的机会不多,他们还要抢着开口,哪里还能顾得上那么多了。
他们先是问了一些难以抉择的小事,李策也没有吝啬自己的回答,一一答了。
就如之前福吉对十皇子所言,即便他没有在东宫,却依然关注着朝廷的大事动向,所以才能从容不迫、有条不紊地处理起来。
余清窈默默听了一阵,也算是明白了一些事。
譬如从前朝堂上大致分为三个政党:太子党、后党、楚王党。
太子党以张阁老为主,余薇白虽然与太子订过亲,可余伯贤其实一直以来都属于后党,只是如今后党式微,他便隐隐有向楚王投诚的趋势。
至于太子党和后党竟是分开的,余清窈心里暗暗吃惊,不动声色瞅了眼李策。
他与陈皇后的关系好像从来就不好,所以皇后那边的后党势力实际上是支持着齐王。
如今齐王去了齐州,远离金陵,更意味着失去了竞争皇位的机会,后党失了唯一的砝码,如今倒是有些不知所措。
余伯贤与楚王走得近,这就让这些原太子党的人有了危机感。
他们担心的事在于一旦余伯贤正式搭上楚王,为了献忠,定然是要替楚王来清理他们这些原太子党的人马。
今日来讨论一番,就是为了找秦王殿下拿主意,要如何对付接下来的局势。
一是先前李策也提过的朝廷官员从江都大量购入瘦马一事,牵扯的官员人数众多,利用这点来对付楚王虽有奇效,但自己的人也多少要折损一些。
二是太后寿辰刚过,工部就赶着要在宫里重修佛堂迎佛骨。
佛骨是楚王亲自前往灵隐寺求来的,太后很是重视。
然而今年收支紧张,户部为了拿出这笔银子,只能东挪西凑,这就导致其他需要用银子的地方不能拿到足够的钱,这一点同样可以大做文章,只要鼓动了都察院、国子监,很快就能将这件事传到天下皆知,到时候的舆论必然会让楚王焦头烂额。
几名官员滔滔不绝地献计,颇有针对性地一条条对付楚王的行动。
不过李策对这件事的兴致并不高,可为了保下他们如今’来之不易‘的位置,还点拨了几个关键之处,让他们能有防守的余地,不至于被楚王党的人弄得毫无招教之力。
这样的议事持续了很久,直到所有人都心满意足离去。
不过余清窈隐约察觉到李策这一天的心情都不是很好。
等熄了烛火,福吉、福安等人的脚步声也离去,余清窈才抱着被子在床上跽坐了起来,“殿下是不高兴见他们?”
其实李策如今没有必要再管这些事了。
既然已经是被幽禁的人,迟早他是要去封地,皇帝既然还能允许这些臣子进閬园来与他议事。
“也不是。”李策见她坐起身,自己便没有急着放下床帐,好让月光可以照进来,不至于四周都昏黑一片。
余清窈心里想着,嘴里就不由问了出来:“他们今日这样来,陛下那边……会不会介意?”
“不会。”李策朝她扭过脸,并不介意提起李睿,“楚王最近太过冒进了,恰恰犯了父皇的忌讳,他要用我来警告楚王。”
余清窈不懂,迷糊道:“为什么?”
“对父皇而言,我们先是臣再是子,他会栽培也会忌惮,从前我为太子,他也不忘扶持楚王,如今楚王势大,他又纵容我的人,只要下面有一方的势力失去了掣肘都会让他焦灼万分。”李策平静地为她解释,只在最后的时候带着若有若无的冷嗤。
余清窈愕然当场。
所以今日那些人能来,真的就是皇帝默许的。
可听李策这般说,倒也不是皇帝有多宠爱他,也只不过是在利用他罢了,也难怪他会不高兴。
余清窈从被子里伸出手,在他身边摸索了一阵,触到他撑在床上的手就握了上去。
她嘴笨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只能用行动表示自己愿意支持他。
李策把手掌转了一个面,反客为主把余清窈的小手捏在手心。
她的手骨十分纤细,但也不是光有骨头的瘦,而是骨肉停匀,柔软细腻,仿佛很容易就可以弯成任意的样子,他不由揉捏了起来。
“殿下……”余清窈不想李策居然开始玩她的手指,这感觉有点奇怪。
李策被她低低喊了一声,好像在嗔怪他的行为,他便控制了力度,没有那么肆意,但也没彻底放开她的手。
“今日我见你一直蹙着眉,是因为有听不懂的地方吗?”他问道。
余清窈努力想忽略掉自己被玩的手指,但还是有些分神,好似被他捏在指间的不仅仅是自己的手指,“也不是……”
“那是因为什么?”
余清窈默了默,抬起脸。
银白色的月光只能照出人模糊的轮廓,但是她依然可以看见李策弯起的唇角。
无论她说什么,李策都不会觉得她不知天高地厚,他总是极其包容,甚至还鼓励她表达自己的意愿。
所以也只有在面对他的时候,很多从前不敢说的话才能说出口。
“臣妾是不了解政事,但今日也听几位大人商讨之事,无非是对付这个、对付哪个……可是西北的军饷怎么办?黄河改道,灾民又怎么办?难道在朝为官,考虑的不是如何守卫边疆、庇护百姓吗?”余清窈倒豆子一样一吐为快,没有半点结巴磕碰,可见这句话是她一直惦记在心头的事,也真的是她所不能理解的事。
她看不到权力带来的好处。
她只见过边境战事纷纷,见过食不果腹的难民死在路旁……
外面还有太多太多需要朝廷解决的事。
可他们这些位居高位的大人们却首先忙于内争内斗当中,只能分出很有限的精力去处理那些更重要的事。
“所有的手段、才智都用在对付别的政党之上,是不是……”
话说到这里,注意到李策的手都停止了所有动作,余清窈打住了嘴,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把今日也出了不少主意的李策都涵盖了进去,一并说了。
她吃了一惊,忙道:“殿下、对不起,是我胡说了……”
李策握住她的手忽然将她往前面拉了一把,余清窈还来不及惊叫就不由自主朝着他的方向扑了过去,然后顺势被他抱在了腿上。
余清窈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动作弄懵了头,下意识想用手撑住自己,但却摸到李策紧实的大腿,瞬间意识到自己的臀正落在什么地方,她的小脸‘唰’得一下就红透了。
李策伸出双臂将她轻轻环抱,埋头在她的颈窝。
“你说的对……”
“……殿下?”
“从前一直和楚王斗、和后党斗,其实都是徒劳无益,他们看中的东西我从来没有放在心上,我只是……”李策喃喃着,眉头蹙了起来,不知道该如何描述。
他只不过是不服气,也不明白,为何母后宁可要扶持年幼的弟弟也不曾看见他的优秀。
他拼命挣扎着、周旋着,从如履薄冰到晏然自若。
所有的事他都能了若指掌,处理地妥妥贴贴,唯独与母后的关系越来越恶劣,以至于他的人愤愤不平到要派出死士去为他清理障碍。
而这个障碍就是他的亲弟弟,齐王李祥。
意识到最终只会和他们拼得两败俱伤,他便对所有的事都意兴索然。
即便如此,他决定抽身的那刻还是使了计谋,重创了后党一派,也正是因此他与陈太后几乎再无转圜的余地。
是以回想从前,他把所有的才智心计都用在了与他们争斗上,当真都是毫无意义的事情。
余清窈感觉到李策沉甸甸的脑袋压在自己肩头。
她还没见过这样的殿下,就好像累了很久的人停下来,只想靠着什么休息一下。
她伸出手绕过李策的腰侧,费劲地拍了拍他的背,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就顿了顿,再拍了拍。
李策被她笨拙的安慰逗笑了,呼着气音的笑在半封闭的帐子里很是明显。
余清窈略窘,收起来自己的手。
他抬起了头,背往后靠,伸手摸了摸余清窈后脑勺,顺着她如绸缎一样柔滑的长发抚摸。
“我没事,只是觉得枉费时光白读那么多圣贤书,却在这些无谓的争斗中走失了方向,还不如你看得真切。”
“……人常说读书万卷不如世间走一回,或许是殿下不曾离开这花天锦地的金陵城,还没看过外面的世界,所以才会被这些争斗占据了所有的注意。”余清窈歪着脑袋往他手心靠了靠,“日后我们会一起去秦州,或许届时殿下就会有不同的想法了……”
“嗯……”李策低笑,语气松都快了许多,“或许会吧。”
余清窈见他恢复了精神,趁热打铁道:“殿下,臣妾能不能拜托您一件事?”
“你说。”
“殿下能不能和那些大人说一声,多考虑考虑西北的军防……若是没有军资供应,他们打仗会艰难……还会造成没有必要的损失……”余清窈忐忑地看向李策的眼睛,可周围太暗了,她都看不清他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