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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047(2 / 2)

沈兰蘅下巴抵着她的脑袋,垂眸亦笑出了声。他的笑声却不似那般清脆,低低的,沉沉的,喉结微不可查地滚动着。

郦酥衣边笑边躲,“我要摔下去了——”

男人眼疾手快,一把将她的腰身捞住。

一阵失重,紧接着,腰身又被人极有力量的一握,她被重新带回到马背上。这一回,郦酥衣是彻底没有力气了,她却一点儿也不害怕,浑身笑得瘫软,有气无力地趴在马背上。

后背早已出了一身汗。

沈兰蘅的手放在她的腰间,郦酥衣身子骨一柔,声音亦是娇滴滴的,好似能掐出水。

男人扶了一把她,道:“坐直,你这样趴着容易出事。”

“沈兰蘅,”郦酥衣摇了摇头,气若游丝,“你让我趴一会儿,我累。”

周遭的风声忽然寂静下来,只余下她趴在马背上,抱着身前的东西,一点点缓缓吐着气。沈兰蘅的那件狐裘也被风吹散开,见状,对方又伸出手,重新将她包成了个粽子。

见沈兰蘅伸出手,郦酥衣以为他又要挠自己,忍不住向后躲了躲。沈兰蘅笑了笑,只用了半分力道,便轻而易举地将她给捞了回来。

经过方才那么一遭闹腾,她完全卸下了对身前之人的防备。好似恍然之间,二人又回到了四年前,青衣巷里,对方带着她纵马穿过大大小小的街道,来到郊外。

郊外风声猎猎,玄灵山上,白雪皑皑。

“沈兰蘅,”她嘀咕道,“你是属牛的吗,力气这么大。”

“郦酥衣,”沈兰蘅也看着她,笑,“你的腰是豆腐做的吗,怎么一碰就软。”

此言一出,女孩子的脸“唰”地一红。她别过头去,不再理会他。

见她情怯,沈兰蘅只低低笑了一声,纵马慢了下来,带着她,在玄灵山的小道上慢慢地走。

再往上跑些,便是玄灵山山顶。

听说山顶的风景很美,但她被下放到驻谷关四年,从未去山顶上看过。

郦酥衣扯了扯身侧男人的衣角,轻声:“我想去山顶看看,好吗?”

月色下,她的眸光柔软而清澈。

沈兰蘅跳下马,牵着绳子,道:“好。”

他牵着骏马,马上驮着她,二人慢慢向山顶上走去,一时间,玄灵山万籁俱静。

夜幕深沉,待他们来到山顶上,已分不清如今是几时。

她心想,自己的时间不算时间,可沈兰蘅却是日理万机的大忙人,他肩上扛着皇命,却能来陪自己到山顶上看风景。如此思量着,郦酥衣心中一暖,方欲出声,忽然听见他问道:

“还难过吗?”

什么?

沈兰蘅侧过脸,一泓眸光如湖水般清浅温柔。

“郦酥衣,你还难过吗?”

她回过神,陡然发觉,方才在佛堂里的烦恼都已经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她以前,很爱哭,很爱笑。

可自从兰家落难,她就很少再如此放肆地哭笑过。

见她摇头,沈兰蘅的唇角翘起了个浅浅的弧度。

玄灵山山顶上的景色果真很美,雪夜里看,别有一番风味。郦酥衣站在山顶上,俯瞰着脚底下的景色,皑皑的雪,光秃秃的树木,纵横连绵的山层。

星子落在她眼眸中,忽然,她想起一些人来。

她想起父亲,想起兄长,还想起柳玄霜的卷宗。

问及柳玄霜会如何,沈兰蘅神色淡淡:

“抄家,下狱。”

他丝毫不避讳她。

“贪污军饷可不是什么小事,只是其中的水太深了。”

不光如此,他竟然还查到了户部。

户部身后的,可是当今圣上的叔父,郢王。

沈兰蘅眯了眯眼睛。

“到时候,户部的人必将会把所有的罪行都推到柳玄霜身上,圣上如何处置他,他能不能活下去,就全看他的造化了。”

说这话时,他的语气十分冷漠,似乎根本不在乎柳玄霜的生死。这让郦酥衣想起来世人对他的评价——沈兰蘅就是君上的一把刀,一把锋利的、没有任何感情的刀。

如此想着,她心中暗暗发惧,忍不住喃喃出声。

“那到时候……”

不等她说完。

沈兰蘅忽然转过头,很认真地问她:“那到时候,郦酥衣,你愿意和我去北疆吗?”

郦酥衣掀起眼帘,用余光睨着眼角处那一点金光。

她记得很清楚,昨夜与沈兰蘅自沈家一路追过来时,自己并未戴上这一支金簪。

她原以为,这一支簪子,是今早沈顷为自己戴上去的。

瞧见男人眼底乍起的情绪,郦酥衣立马明白这簪子从何而来。她伸手,毫不犹豫地将其自发髻上取下,同他道:

“郎君不喜欢,那妾身便不戴了。”

沈顷:“你……”

“郎君不喜欢,妾身也不喜欢。这本就是根金簪,还镶嵌了这般惹眼的红宝石,当真是俗气死了!”

少女拔了簪子,皱着眉,一脸嫌恶。

“不过看这金簪,像是能值几分钱。待入了城,妾身便将它当了换些吃食。郎君你说,好不好?”

她这一番话,果真止住了男人心中的酸意。

闻言,沈顷弯了弯眸,含笑道:“好。”

听到这话,郦酥衣怔了怔。

耳边吹着暖醺醺的炉风,带着沈兰蘅身上的味道,拂起她耳边的碎发。她呆呆地看着身前的男人,涟涟的泪珠子凝在眼眶里打转,一时间竟忘了落下。

开心吗?

显然不。

自从家道中落,与父亲、兄长分离,来到驻谷关受人奴役,她就从未有一刻开心过。兰夫人的离世,姨娘的病重,数不完干不尽的活儿……只有在深夜熄灯时,她才偷偷从枕头下翻出来个小本子,咬着笔,将眼泪偷偷藏在里面。

她不敢哭太大声,怕吵醒姐姐和姨娘。

她很想父亲,很思念兄长。

自记事起,兄长的身子就很不好,他几乎是在药罐子里泡着长大的。也不知文弱的兄长独自一人在北疆,过得好不好。

如此想着,她心中愈发感到酸涩,眼眶胀胀的,眼帘渐渐模糊。

下一刻,她终于哭出来。

她哭得很小心,几乎是不带声的,肩头轻微地耸动,将呜咽声吞咽到喉咙里。见状,沈兰蘅心底一阵揪疼,他想上前将她抱住、揉入怀里。

殿外的风声很大,这场雪,马上要落了下来。

郦酥衣低着头,止不住地擦着泪,一双眼睫上沾满了水珠,睫毛湿漉漉的,可怜极了。

沈兰蘅说,她要是想哭就哭,别忍着,可以哭大声些。

她小时候很爱哭。

父亲罚她、沈兰蘅逗弄她,就连兄长兰旭咳出血来,她见了都忍不住暗暗抹泪。

兰旭并不是兰家的孩子。

他是被父亲一时怜悯、从大街上捡回来的。

刚到兰家时,他瘦得像一只小猴子,身上穿得也破破烂烂的。下人领着他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的衣裳,他被乳娘牵着走到父亲跟前,少年眉眼竟意外得好看。

父亲给他取名,单字一个“旭”,字子初。

旭,日旦出貌,乃灼日初升。

他在兰家亦如初升的太阳,读书、写字、作诗赋,不过数载,已然是陌上翩翩的温润郎君,江南无数女子闺中梦里人。

母亲也对兰旭赞赏有加,不止一次对郦酥衣道,日后寻夫婿,定要找子初这般清雅有礼的郎君。

母亲说这话时,兄长执着折扇站在廊檐下,闻声回首,朝她温柔地笑。

一想到兰旭,她愈发伤心了。边哭,边坐回桌前,抽噎着重新执笔。

见状,沈兰蘅拦住她:“你要做甚?”

郦酥衣吸了吸鼻子,用袖子压平剩下那一沓宣纸:“把剩下的这些抄完。”

之前的烧了就烧了罢,她断不敢同沈兰蘅发火,再补回来就是了。

顶多就是……再多抄上几个时辰。

一阵清脆的环佩叩动声,玉坠子敲在剑柄上。他走过来,睨了眼桌上的佛经,伸手抽去她的笔,淡淡道:

“抄得不开心,那就不要抄了。”

“可是……”

“没有可是。”

沈兰蘅看着她,男人的眼眸隐于黑夜中,眸光如夜色一般晦暗不明。

郦酥衣看不懂他眼中的情绪,低下头,如实道:

“柳大人会罚我。”

“柳玄霜?”

他嗤笑了声,目光中有不屑,“郦酥衣,你是想亲吻柳玄霜,还是亲吻我?”

这一声话音方落。

身前迎面飘来一尾带着馨香的风,那香气盈盈,直拂面而上。不等沈顷反应,少女已如雀鸟一般飞扑入怀,趁着他微怔,郦酥衣已扬起一张小脸,于他脸上飞快轻啄了一下。

她本来想亲他的唇。

靠近的那一瞬,少女心中无端心慌,竟一时失措,吻住了他的下巴。

他的下巴光洁白净,没有一丁点儿胡茬。

毫无疑问的,这是一个无比失败的献吻。

蜻蜓点水,飞快得不容人再回味。

晨光翕动,郦酥衣通红着一张脸,不敢去看沈顷此时是什么反应,更不敢再吻第二下。

她心跳声怦怦,小声回答方才沈顷的话:

“忘了……忘了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