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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090(2 / 2)

一声闷响。

他的后背摔在墙上。

帐内未燃灯。

偌大的军帐之内,只余下些许和煦的日光。

日影漫漫,笼罩在男人面庞上。他紧抿着发白的唇,面色亦是灰败不堪。他就这般失魂落魄了少时,忽然抬起头来。原本一双凤眸精细美艳,此刻眼底竟浮现出斑斑泪影。

他眼尾微红,面色却发白,更像是一头小兽。

乌发披散在他身后,沈兰蘅抬起头。

“郦酥衣,如果……我是说如果。”

他停顿了下,终是道:“如果有一日,我突然自这个世上消失不见。到了那时……你还会记得我吗?”

似乎未料到他会如此发问。

郦酥衣一怔神,望向对方的两眼,一时变得混沌朦胧。

春风进帐,将那略微厚实的帐帘拂动得呼啦啦作响。

便就在这时,帐外突然传来一声唤:

“二爷,二——”

是魏恪。

见有外人进来,郦酥衣赶忙趁着沈兰蘅微愣之际,朝一侧侧身,脱离了对方的掌控。

对方步履匆匆,并未料想到郦酥衣也在帐中。走进来时,恰好见主子撒开了自家夫人,瞧二人面上生绯,他便知晓自己此番进来的很不是时候。

只可惜如今骑虎难下、进退维谷。

魏恪只好面露尴尬之色,朝郦酥衣咧了咧嘴:“见……见过夫人。”

见他如此行色匆匆,郦酥衣便知对方是有要事要禀。她也并未为难这一忠心的忠仆,略微颔首,也朝他点了点头。

魏恪正色,同“沈顷”禀报。

先前沈顷曾同魏恪叮嘱过,前来禀报事宜,尤其是有关通阳城大小事宜时,不必刻意避讳着夫人。魏恪听着自家主子的话,便也并未避讳着郦酥衣,径直同那桌案前的一袭雪衣之人道:

“二爷,听着您的话,属下特意留派了人手去关注通阳城那边的动静。有眼线传回消息——便就在前几日,智圆大师离京,竟来到了这通阳城中,传授教法。”

智圆。

郦酥衣下意识抬头。

“你是说,智圆大师也来了?”

魏恪:“正是。”

智圆道法颇深,从不轻易出山,既出山,想必是有大事要发生。

郦酥衣忽然心跳飞快。

她眼见着,当听到那一句“智圆大师”时,沈兰蘅的神色似乎变了一变。

他有几分抗拒。

将脸转到一边去,不再听魏恪的话,也不再理会郦酥衣。

日头一天天回暖,郦酥衣的肚子,也一日较一日大了起来。

她妥帖地将沈兰蘅那份“手书”誊抄了一遍,又用自己的话,将沈兰蘅那些胡言乱语简单概括了一遍。

待沈顷醒来,她将手信与智圆大师前来通阳城的消息一同呈至对方面前。

晨光朦胧一层,笼罩在男人眉眼之上。他神色缓缓,目光寸寸落下。

“兰雪衣……”

他的母亲竟是叫兰雪衣。

非常好听的名字。

或许是一个儿子之于母亲天性,单单看字眼,无端的,沈顷心中生起许多好感。

沈兰蘅道,他的母亲叫兰雪衣。

除此以外,他还有个同胞哥哥,叫沈顷。

桌案之前,男人目光稍凝。

他看着手中那白纸黑字,神色终于悄然发生了变化。

白纸上,沈兰蘅说,自己幼年时除了与兰雪衣解除,唯一知晓自己存在的,便是他的同胞哥哥——沈顷。

二人长得极像。

单从眉眼上来看,他们兄弟俩可谓是一模一样。

但二人的遭遇却完全不同。

他的兄长,知书达理,孝顺懂事,是外人眼中的好孩子,虽是庶出,却因为乖巧聪慧,被父亲寄予厚望。

而他,虽说与兄长长着同样一张脸,却被母亲勒令不准出门、不准见人,不准让任何人知晓他的存在。

“若让外人知晓了,不光你会死,你哥哥会死。就连我,也会被你害死!”

“蘅儿,听话,若有人来,你便躲进柴房,或是躲在水缸中。无论遇见何事,千万不要出声。记住了么?”

郦酥衣望向他。

不知是不是冷风吹拂,他的面上竟微微有些泛白。

结合着先前那本记载了幻日、双生子之说的话本子,郦酥衣不难猜想到——沈顷与沈兰蘅的幼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思量少时,她终是上前一步,替沈顷开口出声:

“郎君,兰雪衣是您的生母,兰蘅是您的胞弟。因是那年幻日,再加上大旱一年,双生子被当朝圣上视为不详之祸端,而您的母亲,也就是兰夫人,在明安三年恰好诞下您与弟弟,也就是这一对双生子。”

诞下双生,理应处死。

而沈顷出生时,恰好是年关。

大年三十,阖家欢喜。国公府上下,满院喜庆,歌舞升平。

兰氏失宠,几乎是被“发配”在别院中,不受老国公重视,受尽全府上下冷眼。

羊水破得急。

兰雪衣不同于寻常女子,极为心狠。她似乎在临盆之前便察觉出自己的肚子比旁人大了一圈,料想到会是不祥之双生,她竟独自一人,将那两个孩子硬生生剖了出来!!

长子沈顷,冠沈姓,擦干血迹放于床榻边。

次子兰蘅……看着哇哇大哭的婴孩,兰雪衣心一横,竟将其丢在柴房之中。

她本想遗弃次子,遗弃眼前这个“不祥之物”。

谁曾想,听着自主院传来的丝竹管弦声,听着自柴房传来的嚎啕大哭声……兰雪衣竟一时心软,将那孩子自地上抱了起来……

自此,沈家后院之中,多了位见不得光的小公子。

……

猜想完这一切,郦酥衣抬眸,再度朝身前之人望去。

春风徐徐,吹皱他衣肩之上的光影。

此刻他一袭雪衣,当真是衬极了他生母的名讳。短暂的失神之后,男人亦缓缓抬眸。

他的猜想,与郦酥衣大差不差。

双生子、幻日、大旱一年、明安三年出生。

兰雪衣、藏幼子、永不见天日……

这么多年,这所发生的的一切,终于有了关联。

攥着手中纸张,沈顷忽然感到心痛。

他原先曾以为附身在自己身上“邪祟”,竟是他一母同胞的弟弟么?

那兰蘅最终是被外人发现,才在五岁那年过世的么?

至于他的生母兰夫人,也是因此而受到牵连,被下令赐死么?

沈顷忽然理解,当年幼的自己每每同长襄夫人提到生母时,对方总是避而不答,言辞闪烁道:她是一个不祥之人。

既如此,既然双生乃不祥之兆,那身为双生子之中的哥哥,又是如何独活于世、“苟活”到了今日?

沈顷隐约觉得,在这其中,定还有其他不为人知的隐情。

几番思量,他还是决定在一日,前去通阳城,去寻一寻那正在城中传授佛法的智圆大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