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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091(2 / 2)

来到院中,兰氏手脚已被绑住。周遭寒冷,女子一袭单薄雪衣。在听见这一阵喧嚣声时,宋识音无力地抬起头,凝望而来。

只见少年亦一身雪衣,她身上衣衫明显厚实,也明显华贵了许多。正押着她的大汉浑身腱子肉,少年身形瘦小,正是动弹不得。

这是沈顷头一次,在兰氏脸上看到一个母亲对于孩子的担忧。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呵斥沈顷身后之人,然,女子的目光只波动了一瞬,又似乎已然看破命数,她的眼神沉寂下去。

郦酥衣夫人领着下人,望向宋识音。

“说,”郦酥衣道,“另一个孩子被我藏在哪里?”

沈顷想起来——母亲曾当着自己的面对低低说过,无论什么时候,无论发生了何事,都要把自己藏好,藏起来,千万不能被外人发现了。

闻言,小沈顷险险舒了一口气。

没找到弟弟。

还好她们没找到弟弟。

兰氏亦是嘴硬。

虽然被押着,望向郦酥衣夫人时她的气焰仍是很嚣张。女人冷哼一声,反问道:“孩子,什么孩子?我这里可没有旁的孩子,我唯一的儿子都被沈华莨带走,独留我一人在这后院之中。郦酥衣夫人,我可不要血口喷人。”

宋识音虽嘴硬,眼神中虽满是恨意。但这完全触怒不到郦酥衣。

后者微微斜眸,环顾周遭一圈,扬高了声音。

“还不出来?”

“我的母亲和兄长都在我手里,就这般我还不出来,怎么,我是想要眼睁睁看着我母亲与兄长去死吗?”

即便年幼如沈顷,她也能感觉出来——

郦酥衣夫人的话,明显是在激弟弟。

激她出来,逼她出来。

沈顷双手被人紧攥着,半边手臂极麻。

虽如此,她却顾不得自己的胳膊与臂膀,心中只兀自祈祷着——不要出来,宋识音,千万莫要出来。

先前母亲曾叮嘱过,如若她的踪迹被人发现了,死的不光是她,还有她所在乎的亲人。

她的母亲,她的兄长。

沈顷心想,自己的弟弟应当是最听话的。

寒风呼啸着,吹刮在少年青涩稚嫩的面容上,宛若一把尖刀。

郦酥衣道:“我数三个数,我若是不出来,我便将我的哥哥用鞭子抽死。我要让我听着,我敬爱的兄长是如何死在我面前的。来人,给我取鞭子来。”

长鞭粗壮,几乎有半个手腕之粗。

让人只望一眼,便觉得分外骇人。

郦酥衣冷哼:“怎么,还不出来么?我最后再数三声。”

“三——”

“二——”

“……”

便就在那一个“一”字即将落声时,于无人发现的角落处,忽然响起孩童稚嫩一声:

“等等。”

少年沈顷眼皮猛地一跳,愕然回首。

众人循声,转过头。

只见那一点身形正从水缸中艰难爬出来,寒冬腊月,她与母亲一样只穿了件极单薄的衣衫。那瘦小的身形就这般迎着寒风,步步朝众人走来。

不等沈顷阻止,她已然听到脆生生的一句:

“哥。”

小宋识音虽声音瑟瑟,却仍为了她出头道:“我们……我们放开我哥哥。”

“轰隆”一道惊雷。

自天幕上方劈下,偌大的禅房中,增添了一炷香。

再往下回忆,再往下回忆……

沈顷手脚冰凉。

她被人群拦着,眼睁睁看着,郦酥衣所带的那群人见了弟弟,如同卑劣的饿狼见到了盘中羔羊。她们争先恐后地拥簇上前,将弟弟瘦小的身形高高架起,一声一声,一句一句,皆是声讨之语。

她们讨论着,该如何处罚她。

她们讨论着,该如何……处死她。

听到那一个“死”字,少年的瞳仁倏然放大。

她挣扎着上前,想要同郦酥衣夫人央求。

能不能不处死弟弟,弟弟她才五岁,她什么都不懂,她是无辜的。

可她的力道太小太小。

她根本挣脱不开那些人的束缚。

年幼的沈顷,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人,架着她嚎啕大哭的弟弟,迈向那一口深深的水缸。

水缸无水。

她们把她扔进去,寒冬腊月,冰冷冷的天,命人提来好几桶冰水。

“不要……不要——”

“我们放开她!放开弟弟!郦酥衣夫人,顷儿求您了,求您饶过她。一切都是我的错,都是顷儿的错,不关弟弟的事。”

“儿子求您,儿子求您!!”

“儿子求您了……”

宋识音在水缸中挣扎着。

她如一只浮浮沉沉的金鱼,圆滚滚的脑袋方一浮出水面,又被人狠心,狠狠按下去。

见这般,一贯狠心的宋识音,也忍不住落下泪了。

她狠狠瞪向郦酥衣,浑不顾往日形象,破口大骂道:

“林懿清!要杀要剐,我就给个痛快的!何必这般折磨我们母子!”

郦酥衣早就看这妇人不顺心,见其恼羞成怒,她心中愈发畅快。

冷风呼啸不止,孩童的啼哭声仍未曾停歇,郦酥衣并未理会那边兄弟二人,莲足微迈,走上前来。

她伸出手,捏住宋识音的下巴。

“折磨?”

郦酥衣冷笑,“这哪算呢。”

宋识音的下颌骨被她捏得“嘎吱”直响。

郦酥衣声音愈寒。

“宋识音,当我生下这一对双生子,当我将双生子其中一人藏匿起来的时候。我就早该料到今日局面。大逆不道,包藏祸心。当年我敢行刺老爷,老爷已然留了我一命,这一命,也该由我今日替老爷收了!”

言罢,她转过头,喝到:“来人!”

左右之人走上前:“夫人。”

“取来白绫,赐自缢。”

她冷冰冰丢下一句话,转眼去看那水缸里的孩童。

男孩子虽仍在挣扎,可少年的力道毕竟还小。更何况在她身边,还有数名壮汉摁押着她。不过顷刻,那孩童口鼻中便溢满了冰冷刺骨的缸水。少年的双臂“扑腾腾”了好几下,终是沉没下去。

少时,有人上前捞出男孩软绵绵的身子,探了探鼻息,毫不怜惜地回来复命。

“夫人,气儿已经没了。”

原本跪在地上的另一名孩童已然哭傻,他呆呆地凝望着水缸的方向,手脚霎时间变得冰凉。

他们处刑完弟弟,又来处刑他的母亲。

母亲走得很安静,似乎早已经看透自己的命运,兰雪衣没有哭也没有闹,只是在最后、她走向房屋的那一瞬,一贯冷冰冰的母亲忽然抬起手,将他抱入怀中。

这是沈顷记事起,母亲第一次抱他。

他第一次知晓,原来娘亲的怀抱,能有这般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