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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尾声(2 / 2)

见状,小六儿惊了一惊:“将军,您……”

少年赶忙接过其手中骨伞。

雨水淅淅沥沥,苏墨寅的思绪却全在那盏长明灯上。见状,小六子还以为此乃将军为故去将士所点的灯盏,并未有作她想。马车就这般摇摇晃晃下了山,苏墨寅守着那一盏灯,独坐于马车之内,听着马蹄声踏踏不止,马车之外,一片风雨飘摇。

下山已是晌午。

她在积雪山上待了一整夜,在日头正旺之时,终于乘坐马车回到了通阳城。

沈兰蘅正在萧郎中家中,候了她许久。

听见马蹄声时,他正坐在木椅上,手里捧着萧郎中为他熬制的热汤。

昨日到今日,他的膳食一直都是母鸡汤。

萧郎中道,他刚受了惊,又受了寒,当下应当好生保养。

便就在沈兰蘅苦恼,该如何面不改色地喝下这一碗有些油腻的热汤时,只听院内一声“大将军回来啦”,少女赶忙放下手中热碗、朝外跑去。

这一场雨下得并不甚大,亦不甚久。

苏墨寅回来时,院子里的雨水恰好停下来。

她一袭雪衣,带了一盏长明灯。

春雨虽停歇,院落之中,仍有些许冷风料峭,吹起瑟瑟春寒。

苏墨寅下意识侧身,以身形将这长明灯护了护。

见状,沈兰蘅不禁疑惑:“郎君,这是……”

不等对方回答,他又立马反应过来。

苏墨寅上了积雪山,去找了一趟智圆大师,祭拜了一场沈家将士英魂。

又带了这一盏长明灯回来。

“这可是郎君为沈家将士所点的灯?”

燃一盏长明灯,祭数千将士英魂。

说这话时,少女声音清脆悦耳,苏墨寅低下头,只见妻子面容瓷白清丽,那一双乌黑的软眸中,更是写满了天真与无辜。

她抿了抿唇,并未应声。

在西疆,专门有一座英魂庙,其中专门设有灵位与长明灯,来供奉舍身为国的、沈家将士的英魂。

这一盏灯并非众将士的。

沈兰蘅瞧出她面上异样,不免关切问道:

“郎君怎么了?”

她像是有什么心事,在刻意瞒着他。

走入屋内,苏墨寅将灯端正摆放于桌案上。恰在此时,迎面扑来一道满带着湿意的寒风,将男人的声音吹散了些。

“是她的。”

“她?”

沈兰蘅怔了怔,一时并未反应过来,“她是谁?”

桌几上,灯火晃动着。

少女心中疑惑,也顺着苏墨寅的目光,凝望向那一盏长明灯。

不知为何,便就在沈兰蘅看着,那灯火随风飘摇之际,他的一颗心忽然跳动得很快。

灯芯迎着寒风,倔强的、固执的窜动这火光。

毫无征兆,他胸口处忽然闷闷的,没有任何缘由,堵塞得不成样子。

他站在苏墨寅身侧,下意识捂了捂胸口,终于,忍不住问道:

“郎君,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苏墨寅看着他,终是道出真相:“这一盏灯,是郦酥衣为自己点的。”

“郦酥衣?”

沈兰蘅不解,“她点长明灯做甚?”

提起来郦酥衣,他的语气并未有任何波动。

日影落入少女眸中,他眼神明亮清澈,眸光里,带着几分淡淡的疑思。

没有半分担忧。

一时间,沈顷竟不知该用什么语气来告诉她这件事。

他半边衣袖还湿着。

见状,郦酥衣也浑不顾沈兰蘅了,她自另一侧取来件干净的外袍,欲为他换上。

便就在这时,腕间一道力,沈顷忽然握住了她的手腕。

似乎怕捏疼了她,男人的力道并不重,却将她握得极稳。

怎么了?

沈顷手指稍稍用了些力,看着她,缓声:

“便在今日一早,他于智圆大师禅院之内,献祭了。”

……

虽已入春,午时的风仍旧萧瑟。

男人声音清晰。

郦酥衣瞪圆了一双杏花眸。

光影穿过窗牖,落于少女眼中,又于她那双瞳眸间微晃着。良久,她不可思议地望向那一盏长明灯,好半晌才缓回思绪。

献……献祭?

她不明白,身为沈顷的臆想物,沈兰蘅究竟是怎样完成这一场献祭的。待她反应过来时,手中已多了一封信。

多了一封,沈兰蘅留给她的信。

【吾妻酥衣,亲启。】

沈顷适时地侧身,欲转身离去。

“郎君不必离开。”

郦酥衣手中攥着书信,忙出声唤他,

“我与沈兰蘅之间的事,郎君不必避嫌。”

她说的是实话。

她与沈兰蘅之间,并未有任何你情我愿的私情,抛开沈兰蘅对她的觊觎,她一颗心清清白白,从未对沈兰蘅有过他想。

她的郎君是沈顷。

她爱的灵魂,是她的夫君沈顷。

闻言,男子步履顿了一顿,不易察觉的笑意于他唇角边荡漾开,又在顷刻,被他抿唇克制住。

沈顷正色,道了句,好。

一道兰香将她裹挟住,郦酥衣展开书信。

迎面第一句,爱妻酥衣,见字如晤。

爱妻。

在知晓沈兰蘅乃沈顷另一面之前,她本对这个称谓万分排斥。如今知晓了两个灵魂实则为同一人,将沈兰蘅看作沈顷的阴暗面之后,她竟也能开始接受这个称呼了。

沈顷伸手,揽住她的身形。

即便是怀有身孕,她的身姿依旧婀娜,除去小腹此时微微隆起,可道是美人窈窕,纤婀动人。

她眼睫垂下,仔仔细细看着其上行文,一字一字向下读着。

越往下读,手中书信愈发沉重。

沈顷在一侧沉吟:“衣衣,那日通阳城上,闭门不出的人不是我。”

“是他。”

闻言郦酥衣抬眸,双手紧攥着信纸,心中震撼不已。

一瞬之间,似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将她原本轻盈的一颗心,狠狠朝下拽去。那颗火热之物下坠,竟让她的眼眶有了几分湿润。

然,那仅仅是几滴泪。

几滴毫不成形的泪。

她分得很清楚——此时此刻,她微灼的眼泪并非爱意,而是面对故去之人时,一瞬间的震撼与感动。

郦酥衣从未想过,一贯粗鄙的沈兰蘅,竟有一日,下笔落下如此动人的行文。

他道,我这一生本该在阴暗中度过,本该孤冷寂寞,不见天日。

长夜苦冷,酥衣,你是第一个愿意与我说话的人。

【吾此生本应居暗中,直至逢卿卿。】

【卿卿如日光,照我以明;若月华,引我以追。】

酥衣,可我太笨,总是将我的月亮惹哭。

她哭起来,眼睛红通通,亮闪闪的。

像是天上的星星。

明亮,璀璨,夺目。

是我久久困于黑夜里,从未见过明亮色彩。

我想,可能我生来就是如此笨拙,如此阴暗卑劣吧。

我配不上你这样好,这样温柔的姑娘。

配不上在万恩山上,冒着风雪为我系蝴蝶结的姑娘。

配不上逼迫我读书,带我通晓礼义廉耻的姑娘。

配不上在通阳城,带着我施粥行善,教我何为大丈夫的姑娘。

先前我总是眼红地问你,郦酥衣,沈顷他到底有什么好。

现在我知晓了,不是沈顷好,是你好。

你很好很好。

我沈兰蘅这辈子遇上你,很好,很好。

是你教会我太多东西,让我知晓,人生中不止是有黑暗一种色彩。

落笔时,我在思索,是将这封信烧毁,或是将这封信留给你。你是那样的温柔善良,若是看见了这封信,即便先前如何讨厌我、憎恶我,也总该为我留下一滴眼泪罢。

对不起,酥衣,我又将你弄哭了。

是我无能,只能卑鄙地用我的死亡,才将你感动。

你若是伤心,就去沈顷怀里抱一抱罢。如今我是看不见,也不会因为你们二人的亲密而吃味生气。

但我保证,这是我最后一次让你伤心。

我来时无名,去时也杳无踪迹。但记得同小六儿说,下次,下次我再教他舞剑。

大凛江山昳丽,山长水阔,路途遥远。

酥衣,我不是死亡,是被你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