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二合一)(1 / 2)

枕边春 韫枝 13124 字 8个月前

碗中的水轻轻晃荡, 置于床榻的正中央,水面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

葭音的一颗心也随着那水面轻摇。

房间很小, 小得根本打不了地铺。一张床, 一对桌椅,就已将整间屋子塞得满满当当。

她平躺在床榻上,刻意往里挤了挤, 娇小的身形几乎要挤进墙缝儿里。

外衫她叠好放在椅子上、发钗首饰放入桌案上的宝箧里,葭音只着了一件单薄的里衣, 翻了个身,面对着一堵墙。

天色已晚,周遭彻底地暗下来。

只余点点星光穿过窗牖,葭音听着自己的心跳声,看着眼前墙壁上的灰渣子。

身后传来动静。

窸窸窣窣的, 似乎是脱衣声,又似乎不是。镜容没有躺过来, 整间屋子反倒陷入了一阵奇怪的沉寂。她的心怦怦跳动着, 温热的鼻息距墙壁极近。

不知过了多久, 她嗅到一缕檀香。

床边有人坐下来。

他的动作很轻, 很缓, 似乎怕惊扰到她。和煦的檀香登即将她整个人包裹,连同她的那一颗心,熏得柔软不已。

二人皆是无言。

可葭音却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声、心跳声。

镜容的呼吸很轻, 很均匀。葭音屏住呼吸, 感觉好似一阵温和的风吹过来,柔软的花贴着自己的鼻翼绽放。

床榻很小, 即便是隔着一碗水, 二人离得也极近。

她甚至能感受到, 从对方身上传来的温热感。

那道温热感,烧得葭音面颊微红,须臾,她听见镜容低低一声。

“还不睡么?”

葭音红着脸,“我睡不着。”

她半张脸蒙在被子里,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话刚一说出口,她就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

葭音啊葭音,你已经不是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了,怎么这个时候还害羞成这样。对方是镜容,无论是三年前还是现在,都是你不能肖想的人。

和喜欢的人同在一张床上,又如何能睡得着?镜容坐在那里守着她,葭音佯装入睡,贪恋着身侧之人身上的香气。那檀香味道很清淡,却也很暖,让人觉得心中百般宁静。

岁月静好之感,也莫过于此了。

恍恍惚惚到了后半夜,葭音终于有了些困意。

她睡得很轻,几乎是浅眠,忽然间,她听到屋子外头落了雨,淅淅沥沥的雨水将她吵醒。

“圣僧在做什么?”

少女从床上撑起半个身子,这才发现镜容坐在窗户边,一手执书卷,一手用衣袂遮挡住桌案前的灯火。

见状,镜容道:“可是吵到你了?”

“没有,我是被雨水吵醒的。”

这屋子很不隔音。

镜容的袈裟整整齐齐地叠放在床边,只着了一件灰青色的长袍,暖黄色的灯火映入眼眸,他正在翻阅一本书籍。

葭音小心翼翼地把那碗水推开。

“圣僧为何还不入睡,可是……在为这瘟疫忧心?”

镜容“嗯”了一声,“来时我看见一些病人的症状,与先前所遇的普通瘟疫大有不同。之前我遇见的,都是普通的鼠疫,多发于寒冬腊月,可如今立秋不过十余日。”

正说着,他用手指了指。

葭音也凑上前去。

顺着他的指尖,她看到医书上的一行小字。

“他们患的也不是寒疫,染寒疫之人,双唇泛白,手脚发冷。而我今日路过那妇人时,见其怀中婴孩面色通红,印堂处微微有黑晕。”

少女若有所思,“所以你在找,他们究竟染的是何疫。”

“诚然。”

他点点头,修长的手指又翻动一页,面上专注神色未改。

他来时带了许多有关瘟疫的医书典籍。

厚厚的一沓,堆在房间之角。

葭音便上前,也抽开一把椅子,与镜容面对面坐了下来。

“我与你一起。”

对方抬了抬眸,眼底微微有惊讶色。

“我说过,我会与圣僧一起携手,替泉村渡过这场浩劫。圣僧既未合眼,我也不应当休息。”

正说着,她也翻开一本医书。

“这三年我恰恰习了些医术,也认识了一些字,虽然还有些字认不全,但还是能出一份力的。”

墙角里这么多书卷,要镜容一个人一本本地翻,可得翻到什么时候。

镜容提笔,写下:印堂发黑、面中通红等字样,葭音在心里默默记下了字形,就低头开始查找。

直到深夜。

第一抹曙色跳出天际,镜容放下书卷,凝视着趴在书桌上熟睡的女子。

她睡得很香,很沉,似乎梦见了什么美梦,嘴角微微勾着笑。

看得他也不禁抿了抿唇。

只有在这一刻,他才敢如此肆无忌惮地看着她。

镜容面色微动,只坐在对面看着她熟睡的面庞,眼底不禁带了几分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情动与宠溺。林府这三年,将她滋养得极好,如今的葭音如一朵粲然绽放的花朵,秾丽,迷人,国色天香。

他坐在那儿,没有上前,静静地注视着她。

陡然一道冷风,女孩子似乎缩了缩身子,打了个寒颤。

镜容站起身,从一侧取来她的外衫。

少女的衣衫上,总有一道异香。

佛子垂眼,欲将衣衫披在对方身上,方一弯腰,忽然看见她微低的后领口下有一点鲜艳的红渍。他下意识地蹙了蹙眉,风将领子又吹低了些,她似乎,在身上纹了什么东西。

艳丽的殷红色,刺在她雪白的肌肤上,如一束娇嫩的玫瑰在雪地刹然绽放。

心底虽有探究,他还是移开双目。

手刚搭在她的肩膀上,葭音恰好醒来。

她迷迷糊糊地支起身子,一转过头,正好与镜容对视。他的目光似乎躲闪了一下,不过顷刻之间,镜容又抑住眼底神色。

他眸光轻缓,规规矩矩地喊她:“夫人。”

葭音扯了扯身上的外衫。

刚准备说些什么,房门忽然被人敲开。阿香捧着两碗粥,满脸娇羞地走了进来。

“圣僧,姑娘,这是阿香亲手为二位煲的汤粥。二位还未吃早饭吧,快趁热喝了,暖暖身子。”

说这话时,这小丫头一双眼止不住地往房间里面望,见床铺上搁着一碗水,稍稍放心下来。

葭音知晓她醉翁之意不在酒。

言罢,阿香似乎又怕他们不放心,急忙道:“你们放心,这真的是普普通通的粥米,没有乱放什么东西。我是诚心诚意来感谢二位,愿意来我们泉村行医行善,原本我们还以为,我们都要死了……这下好了,镜容圣僧来了,我们也都放心了!”

“只是如今我们不便出去,每隔七日才有外头的商人驾着马车与我们村交易货物钱财,故此粥饭有些简陋,还望二位不要责怪……”

说罢,她朝镜容讨好地笑笑。

镜容显然是不怎么买她的账,看了桌上的汤粥一眼,道了声谢谢后,便走出屋子。

阿香的笑容尴尬地顿在脸上。

旋即,她又转过头,朝葭音笑:

“夫人,我听凝露这么喊你,阿香可否多问一句,您是哪家的夫人?”

葭音垂下眼睫:“京城林家。”

对方似乎松了一口气。

紧接着,她才说起,村子最东头的郑四病得很重,今天早上起来吐了一顿,紧接着就晕厥了过去。按照这种情形,怕是……撑不了几日了。

葭音心中一惊,立马提起医箱,跟着阿香往郑四家走去。

镜容已先到一步。

郑四家比他们之前暂居的那家还要简陋,房屋很矮,镜容走进去,需要稍稍弯着身子。

佛子索性半蹲下来,凝眉正对着躺在床上昏得不省人事的郑四,一转过头,就看见刚走进们的葭音与阿香。

他冷静道:“长针带了么?”

“带了。”

葭音熟稔地从箱包里取出几根长针,递上前,“都消过毒了。”

镜容看了她手里的东西一眼,快速接过。

锃亮的长针被两根修长的手指捻着,葭音站在一边,看着镜容给郑四探脉扎针。郑四媳妇儿见状,早已哭成了泪人。

“孩子他爹昨天下午还好好的,昨夜入睡时就发了烧。原本还烧得不厉害,谁知今儿一早,竟成了这副模样。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留下苦命的娘俩儿该怎么活啊!”

闻言,葭音不禁上前安抚起妇人情绪。

她知道,这也是镜容第一次面对这等奇怪的瘟疫,他需要镇定,需要冷静,需要去思考。

少女温声细语,轻柔的声音像一只无温柔的手,安稳着郑四媳妇。

终于把妇人哄到门外头去。

她转过头,看着还站在门里痴痴看着镜容的阿香,道:“你先过来哄着郑四媳妇,我去看看屋里头是怎么回事。”

阿香显然不愿意。

葭音凛声道:“眼下要处理的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郑四的病,关乎整个泉村。你既然是村长的亲孙女,想必也不愿看见泉村毁在你们手里罢。”

此话果真奏效,阿香虽然不乐意,还是规规矩矩地走来过来。

“哄好她,不要让她跑进来。”

留下一句话后,葭音重新走进屋子。

“怎么样了?”

“我方才给他疏通了气脉,如今意识清醒了些,”镜容转过头,有些严肃地看着她,“但是情况,依旧不容乐观。”

眼下他们要弄清楚的,泉村人都染了什么疫。

镜容拍了拍郑四的肩膀,对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前者命令道:

“吐舌头。”

这不吐还好,一吐舌头,葭音吓了一跳。

“由舌可观脾脏,他的舌根通红,脾脏全是火气。”

“所以需要祛火。”

渐渐地,房门口围了一圈村民,他们听说圣僧来给郑四治病,都放下手里的活儿前来围观。

镜容扫了一眼窗外,眉头皱了皱。

葭音立马会意。

她站起身,来到房门口,彼时日头高悬,金粉色的日光落在少女白皙的面颊上,她踩上一块石头,扬声道:

“请大家放心,郑四的病我们已有些头绪了,只是瘟疫易传播,眼下大家不易聚集。每家每户,最好封闭不要外出。”

镜容收好了长针,也从屋里走出来。

刚一走出门,便看见她只身踩在石头上的身形。她的声音很柔和,却带着一种安稳人心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