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细雨彻夜洗长街(1 / 2)
——上京城,相府。
夜色低迷,连日阴云不散,空气中都隐隐透着几分湿气雨意。
相府后院虽十分宽敞,却不叫人有大兴土木的感觉。亭台房舍,极尽素雅质朴,园子修得也简单,绿植居多,入了秋浅金叶落,颇有几分萧瑟之意,回廊也宽敞平整。
韩绍真与严况一前一后走在回廊,在自己家中,韩绍真也穿的随意,墨蓝袍子瞧着便宽松舒适,连人体态也放松许多,走路步子轻快,一副舒心模样。
不同于韩绍真的放松自在,严况神色淡淡,似在思索些什么。
韩绍真长舒一口气,感慨道:“有三王爷做保,陛下疑心尽消。况儿,今后……”
他一个神色意会,笑道:“可还是你我二人的天下。”
自古以来,走上了科举路的人,没有哪个不想着大权在握,没有哪个甘愿居于平庸。严况明白这个道理,他侧眸看向眼前的当朝宰辅,却难以将其与记忆中的那人重叠起来。
见严况冷着脸不言语,韩绍真又道:“况儿,你这几日无故告假,可是旧伤复发了?先前我派去的大夫,都被你打发了。索性你今天是来了,我这就去让人请大夫!”
严况依旧不语。仿佛不管过去多久,只要听到韩绍真的关心,他都会情不自禁的生出希冀来。
但这种日子实在是该结束了。
严况放缓脚步,抬眼道:“今后我都不必再上朝了。”
“什么?”
正要叫人的韩绍真顿时愣住,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严况平静道:“陛下,已经批准我辞官离京。”
严况不是个爱说笑的孩子……韩绍真心下如是道。他很了解严况,自然清楚这不是玩笑,却又难以面对眼前结果。
许是想到捶胸顿足不适合身份,韩绍真只是抬手指了一指严况,又狠狠拍了自己大腿。
严况抬眼与人对视,古井无波的语气,却是嘲讽刻薄之语:“想不到,失了我这颗棋子,竟能让韩相难过至此……韩相切莫过度悲伤,保重身子为要。”
韩绍真长叹一口气。
既知无可转圜,韩韶真暂且稳住情绪道:“况儿……你又说小孩子气话。这些年,我再三再四地说了,你,不是我的棋子,你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我一直把你当做我的亲生儿子看待……”
“够了!”
似是听多了这套说辞,严况厉声打断,只以冷眼回敬:“当年,你人在哪里?”
水底、人群、呼喊、哀求……尚且年幼的他,被隔在人潮骂声之外。他喊破了嗓子,拼尽了全力,最终也只是满头是血的挤进人群——
看着自己的母亲被绑住手脚沉入水底。
看着她那绝望又哀伤的眼神,被水波一并吞没。
严况的思绪被瞬间拉回过往,他他握紧双拳打断思绪,却是难以平复。
他缓缓开口,表情僵硬地扼制泪意。
“你又知不知道,我娘她,到死……都在等你。”
此话一出,韩绍真眼底竟真切生出一丝不忍来。他那已生细纹的眉心微微蹙起,却还是维持着冷静,维持着一国宰辅的气度与威仪。
韩绍真阖眸道:“况儿,不管你相信与否,老夫当时,的确无法抽身。否则……否则我一定会回来,我是绝不会丢下你们母子的。”
严况眉头紧锁不愿再回忆,他知道,这个男人未必不是真心。可是他不比自己,他没有亲眼见到那一幕,而亲眼见到了那一幕的自己,永远无法释怀。
也无法原谅。
严况道:“这些话,你该去说给她听,而不是说给我听。”
韩绍真心一紧,不由笑道:“况儿……你是要老夫去死?”
严况闻言一顿:“下官岂敢。”
韩绍真苦笑,随后正色道:“况儿,人活百年,从来都不会只为一人,你所能见,是整个相府上下几百条人命系我一人腰间。”
“而在你看不见的地方,还有无数性命与我息息相关,这其中也不乏于我重要之人。我不会死,我会活着……活得比所有盼望我死的人,都要更长,更久。”
严况知道他是在找借口,却也很难不认同这些借口,况且他也并未真正想过要韩绍真的命。
彼时,他只是个父亲不愿庇护怜悯的幼子,若无韩绍真,他这条命早该没了。
是以后来纵然情义辜负,相见生憎,又如何能去盼着……盼着救命恩人去死。
严况垂眸敛去厉色道:“韩相公自会长命百岁,方才是下官失言,还请相公见谅。”
提起旧事,韩绍真不免心虚几分,却仍是抬首望天,沉声道:“我知道,你恨我当年无故失踪,没能救下你娘……但真相,远比你想的复杂。但我向你保证,我韩绍真今生今世,不曾负过你母亲严素商!”
提及故人名讳,韩绍真深吸一口气皱了皱眉,眼中似有泪闪,母亲的名字,对于严况而言,也实在是太遥远了。
陈年旧事被提及,严况压抑了怒意道:“那你撩拨她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她身为罪臣之女,卑微妾室,与丈夫的长兄生情私奔,会是怎样的下场!”
“况儿!”
被戳中痛处,韩绍真蹙眉反驳道:“你明知此事并非如此,又何苦说这话来刺痛我?!当年若不是我舍命护你们母子,你又何来今日?”
严况不语,只淡然看他。那眼神却叫韩绍真难以遏制的想起了曾经的挚爱,只叫那提起的底气,又瞬间坍塌下去。
韩绍真缓了声音:“我知道,后来发生太多……你恨我,怨我,这些我都能理解,但实在是世事无常……你可知当初知晓你还活着,我有多激动?”
“这些年来,你我一文一武,里外配合,一路走来,我官至宰相,你也统领整个镇抚司,虽然……的确是委屈你做了许多违心事,可如今形势一片大好,你想查的那些东西,韩家的,你师门的,也都迟早会水落石出……
“你究竟,究竟为何要辞官啊!”
严况看着眼前的男人,任他说完一长串话,也只是微微点头。
时间不多了。
思及此,严况重新冷静下来:“的确,你曾待我远胜亲父。可就算这些年来,我为你利用,生来死去,竟也还不清。索性今天,我把欠你的,一次还清吧。”
说罢,严况倏然垂手,五指扣上腰间剑柄,电光火石间,长剑出鞘横在颈间!
“况儿!”
韩绍真大惊失色。剑身寒光刺眼,将他眼底镇定一扫而空!纵是年近知命之年的人,依旧是奋不顾身迎着剑刃上前,牢牢地抓住了严况手腕。
“你这孩子,到底要什么!”
韩绍真急躁不已,强硬地拽住人手腕,让剑刃自他脖颈挪开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