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风雪夜话(终章篇)(1 / 2)
皓雪银月,茫茫无际,松柏朝月逆风抖落满身积雪。雪原上马车迎风奔驰,马蹄踏破乱琼碎玉,飞雪纷纷抹去车辙印痕,眨眼间又是一片天地无瑕。
车前亮着一盏小灯,微光被风雪引得忽明忽暗,好在夜落新雪,灿灿银光映得这长夜如昼。
正驾车的林江月瞥了眼身侧道:“你这破灯也不顶事,怪冷的,你回车里去呗!”
一旁的唐渺整张脸都埋在毛领和兽皮里,闻言连忙从毛绒绒里露出双眼道:“师姐,我是怕你一个人犯困。”
“得了吧,我还不知道你?”林江月目光往马车里瞟:“是不是里面那俩抱在一起睡着了?”
唐渺提着灯晃了晃,压低声音道:“对对对。你说我在里面吧……感觉总感觉自己头顶好像再发光似得。不过话说回来,程哥并非习武之人,受伤没好全就出来奔波,身子折腾虚弱,师兄也病得厉害,让他俩安稳睡会儿也好。”
林江月会心一笑道:“照三娘信里指示,咱们就快到了!今晚咱们都能好好儿歇歇了!”
林江月此刻换了一身厚实的红袄,斗篷上的貉子毛随风颤动,她挥动马鞭,骏马疾驰足下溅起雪泥,直奔前面的炊烟灯闪而去。
……
帘外光影辉映,几声犬吠唤醒雪夜沉梦,程如一从严况怀里醒来时身上还是热乎乎的。
“到了。”严况顺手用斗篷裹了人扶着对方下车,厚帘掀起,光与声同时将视听拉进一片欢腾氛围之中。
眼前十几间平房连成一片,像是整整齐齐码好的豆腐块儿,烟囱上白烟袅袅,刚一飘出来便被风雪卷走了。进院来最前头的是饭堂,里头灯火通明觥筹交错,院内桅杆上的花色旗子迎风摆动,正有小厮进出搬酒,栅栏下的雪堆成了天然的冷窖,有个厨子正在雪里挖菜挖肉挖粘豆包,饭堂门口挂了三层厚帘,仍旧挡不住内中的欢声笑语溢出。
“诶,来且了啊!大黄小毛别叫了!”
院内几声犬吠引人注目,一名正要搬东西的小厮闻声立刻热情洋溢的迎了上来,双手插袖道:“几位快进来暖和暖和!马车细软交我就是!”
众人谢过后撩开层层帘子进门去,屋内灯光十足,加上人多更是增添暖意。饭堂并不大,大大小小十几张桌子几乎坐满了,正在喝酒吃饭的食客瞧见严况他们,立即好几桌招呼着他们过去拼桌,更有热情的直接要拉着他们过去。
程如一哪里见过这种阵仗,昔日看见这股热情劲儿,估摸着要以为对方是想把自己给吃了,便只能尴尬笑笑往严况身后躲,林江月跟唐渺也怪不好意思的跟人来回推脱,严况也拉着程如一往后退,连连说“不用不用。”
谁知他们越推脱,这些人反倒是越热情,却闻身后忽来笑声,一道黑衣身影轻巧挤进人群挡在中间,背身拱手笑道:“这几位是祖奶奶的贵客,安排了单间。”
这黑衣人说话倒是顶用,食客闻言都感慨着笑嘻嘻的回去吃饭了,那黑衣人也随之转过身来,竟是个十六七岁的英俊少年。
“欢迎来到浮生客栈。主人飞鸽传书一周前便到了,说将有四位贵客到来。几位请随我来吧。”说罢,少年微微颔首,举止神态竟是十分优雅,与满屋豪爽粗犷风气截然不同。
“你是?”林江月说着从怀里摸出一封信来递了过去,黑衣少年接过信笺,边看边微微点头:“我是麦子。”说着他伸手往柜台那边一指:“那是耗子。”
先前李三娘让他们去自己在龙泉府的客栈暂住等待,并叮嘱他们找两个叫“耗子麦子”的伙计。当时乍一听这名字,众人还以为是什么土里土气甚至贼眉鼠眼的人,结果这麦子年岁不大,身长清秀,而在柜台边发呆的耗子,也跟麦子一样是个十六七岁的美少年,长得端正只是有点婴儿肥,两人穿着一模一样的黑色棉衣,领子上都带着一圈不知是什么动物的绒绒黑毛。
“呃……”唐渺看着耗子又看看麦子,发出了质疑的声音,其余人也表情精彩各异。
麦子见状扬唇笑笑,引着众人从柜台旁的通道往客房走,同时了然道:“名字只是代号,都是主人一时兴起想的,让诸位贵客见笑了。”
“这客栈,全是三娘的产业?”程如一倒很是喜欢此处的氛围,忍不住四下打量。
麦子点头应道:“是主人年轻时一手支撑起来的,如今主人年迈云游四海,此地便交由我跟耗子照看了。”
林江月吃惊道:“你们两个孩子,照看这么大的店?”
麦子笑而不语,带着几人进了后院开了三间客房:“有什么需要的,屋里有个铃铛,拽一拽我们前面就知道了。屋里灶上有热水和馒头,几位贵客好生休息。”
麦子说罢微微颔首离开,几人也各自选了客房。屋里头是土炕方桌,简朴利落,小炉灶屋外风雪呼啸,屋里被火炕烘得暖和,墙体也砌得厚实抗风,荞麦枕头厚棉被,叫人一躺上去便困意丛生。舟车劳顿,唐渺跟林江月钻了被窝很快便昏睡过去。
另一边严况跟程如一也已躺进了被窝,只是二人先前睡了一路,此刻却不困。
“真暖和……”程如一感叹着舒舒服服的伸了个懒腰,随后从怀里摸出贴身丹药喂给眼前人,严况刚含着药丸吞下,程如一却忽地低头钻进了他怀里。
“怎么了?”严况顺势揽着他轻抚人后颈,程如一埋在他胸口声音发闷:“最后一颗了……早知应该让三娘多做几颗。”
“够用了,别担心。”严况伸手轻抚他后脑,替人摘了发簪搁在窗台上,又道:“睡吧,颠簸数日,今夜好好休息了。”
“睡了一路,我不太困。”程如一在黑暗里睁大了那双杏眼,格外精神的揪住了严况的衣领道:“这土炕还真热,你衣裳不脱了?”
“不了。”知道程如一打的什么主意,严况顿时有些紧张起来,握住程如一不老实的双手往下按:“做什么,不是都脱过了。”
程如一却不依不饶道:“没有,你把我眼睛蒙上了手也绑住了,我看什么看,我摸都……”
“很难看。”严况连忙出言打断。窗外的月色雪色映得屋子里也蒙上一层淡银柔光,刚好映得亮两人面庞。借着眼前微光,程如一竟从严况这天不怕地不怕的铁血硬汉眼里看见了自卑甚至慌乱,他松手转而捧住人脸颊,凑近瞬间软唇覆上对方紧蹙眉心。
“让我看。”
程如一的声音轻飘飘的,落在耳中却是坚定有力。一吻落下仿佛真叫人心下安定不少,严况微微阖眸不再推拒,程如一替他解开衣扣,褪下外衣,再轻轻褪下里衣。
月光朦胧视线模糊,可入目与触碰的瞬间程如一还是红了眼眶,喉头发涩。
“别怕。”严况感受到他的颤抖,缓缓握住了他手腕。程如一却摇头拥住他,双手缓缓摊开贴上对方后背,凹凸不平的触感令人心惊,更惹人心痛。
程如一小心翼翼的挪动着手掌,生怕再触痛了他,指尖绕着那数不清的大伤小伤,泪不觉打湿鬓角,也落在对方肩上。
好疼……好疼。程如一心底里反复念着这两字。他不敢想象,又无法不去想:这样一道道深浅错落扭曲狰狞的疤痕,究竟是怎样留在他身上的。
又是要怎样的遭遇,才能在一个人的肉体上凿刻下如此之多的苦难印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