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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心·理学》(1 / 2)

杨廷和设想过借钱宁、江彬之案做点什么之后皇帝的反应。

他本来觉得自己只要存了离开朝堂的决心,那就已经足够尽到自己的责任了。

皇帝不让他主持修撰《大明忠佞鉴》,他不觉得这是皇帝怕自己搞什么春秋笔法,反倒让他很惭愧:这似乎是一个要把他继续留在内阁的决定,难道劝留不是做做姿态?

可王守仁?

等到下月初二第一次经筵的安排传来,杨廷和又更加纠结了。

刚刚大吵了一架,难道又要去跟他吵?

但是新法,心学……这不就是熙宁变法前的旧事重演吗?

杨廷和真的不想再沾这些事了,只是他身为理学门人在朝堂中分量最重的一个文臣,难道能不站出来说点什么?

就算致仕了,他始终还有要跟随余生的身份:理学门人。

从他杨廷和自己的学问倾向来说,他也对王守仁要向皇帝讲经义非常膈应。

如果王守仁只是站在那里,那没什么。

但向皇帝讲述经义?五月初二我讲的是什么?

“伏惟皇上以圣人之资,传圣人之道,居行道之位,而操参天地赞化育之权,复隆古之太平,除异端之末学。”

你说的“谨受教”,你现在是在做什么?

老人家血压渐高,忽然觉得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了。

他走了,谁来抵挡王守仁这个心学传人从学问角度发起的冲击?

这并非说他杨廷和就是理学正统的领袖、最强者,而是因为程朱理学早已是官学、与政治密不可分。

翌日常朝后,杨廷和扭扭捏捏地站出列来:“陛下,臣请单独奏对。”

蒋冕猛然变色。

正如之前所说,这种阁臣单独奏对的戏码,一般就只针对同等级别的政敌。

现在梁储已经走了,杨廷和刚刚有隐退表现几天而已,难道是再次毫无征兆地要向王琼他们发起攻击?

不可能,他蒋冕被针对的概率更大。

朱厚熜看着杨廷和,点了点头就说道:“去乾清宫。”

……

蒋冕纯粹现在地位未稳、患得患失。

等杨廷和离开后,几乎所有人就都想明白了:杨廷和此去,是因为王守仁。

四朝老臣,终究是有放不下的东西、也有不得不应对的事情。

这算不算陛下的奇谋偷袭?这一回,换成了杨廷和十分被动。

此前所有人都只是想:陛下召王守仁进京,是因为他跟王琼的关系,是因为王守仁确实有才干。皇帝也有可能对王守仁的学问有些兴趣,但王守仁进京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宸濠之乱叙功。

现在倒好,直接不经翰林院推选,在人家还没抵达京城时就任命他讲下一次经筵。

在梁储去职、王琼等人戴罪留职的巨大震动下,这道圣旨出奇地顺利。

皇帝没有出动厂卫,也没有让三法司彻查群臣,这终究有点用,没有人想在这时候再次触怒皇帝。

何况,心学理学本就是源出一家,也都是儒学嘛。

这个时间,王守仁正从通州赶来京城的路上了吧?

但圣旨已下,杨廷和想怎么做?

乾清宫东暖阁,刘龙应激反应来了。

陛下VS杨廷和。

哪一次不是火花四溅,突出一个哈人?

他佩服严嵩。

在已经实际上闹掰了的恩师面前,如今声名初“坏”的严嵩平静如常,只待落笔。

杨廷和忽然感觉有点尴尬。

这日讲起居注官,名为记录天子言行,但也不可能只记皇帝的话吧?

那皇帝说话的对象是谁?这对象又是怎么奏对的。

如今,王守仁还没来,但杨廷和今天是来尝试劝一劝皇帝远离心学的。

宋代时有鹅湖之辩,那至少两方学术大佬是面对面辩经的。

今天呢?是他一方单独对皇帝讲,还是以首辅之尊(请辞未遂中)去“欺压”某江西巡抚、都察院左佥都御史。

偏偏记录起居注的,还有一个绝顶聪明、又已经被他一句话就撕破表面感情了的门生:严嵩会在那个小本本上玩什么春秋笔法?

“阁老,有何事需单独奏对?”朱厚熜先开了口。

杨廷和眼神复杂地看着他:你是不是早看出来了严嵩这小子有反骨才点的他做起居注官?

此刻不能想多了,为了堂堂学问正道,杨廷和肃然又恭敬地拜了拜:“陛下!钱宁、江彬等奸佞就此结案,陛下实乃宽仁天子。日览奏疏不绝,经筵日讲不辍,陛下之好学勤勉亦不输古之圣君。”

朱厚熜被逗乐了:“阁老,您气过朕,朕也气过您。抵京已经一个多月了,咱们也已经打了这么久的交道,要不朕先说两句心里话?”

杨廷和突然面对朱厚熜这番自然坦诚又温和的语气,心底竟平生一些惭愧和暖意。

就是不知道他葫芦里又卖着什么药。

“臣自洗耳恭听……”

朱厚熜笑了笑,然后又叹了一口气:“少年人一腔热血,困居封地从不曾行过万里路,好高骛远在普通人身上或者只是一句笑评,如果天子也这样,却不得不防。您担心朕因为不懂、因为不计后果、因为热血上涌感情用事而引出乱子,您因为身在其位也不得不担负责任总是劝谏朕。这些朕都理解,哪个贤臣不希望天子对自己是既敬且喜呢?您的难处,朕都知道。”

严嵩和刘龙都不禁为之侧目。

这可真是交心之语了,记在起居注上,也必是一段佳话。

杨廷和自然是一时情绪激动,声音里多了些哽咽:“陛下如此体谅老臣,老臣实在是……惭愧不已……”

“朕也一样难。”朱厚熜悠悠说道,“这一个多月里有这么多事,朕本以为,众卿已经对朕有一些了解了,知道朕不是个稀里糊涂的少年人,也知道朕不是个不识大体、毛毛躁躁的皇帝。日精门之灾,朕既平安无事,就没深究。常朝批奏,朕也都是处事谨慎为先。可纵然如此,诸多大事朕想等到费卿等人抵京再广听见解,策题问了问朕还需要详加思索的问题,就闹成这样。”

杨廷和仔细回想了一下这一个月皇帝的表现,心知确实如此,因此就开跪更惭愧地低下了头——不管是不是真心诚意。

“说来说去,还是因为朕太年轻,朕坐在这皇位上的时间也太短。”朱厚熜请他起来坐好,“你们需要熟悉朕,就事论事,事情过去就过去了。阁老也不用想太多,连辞表都递上来了。这也挺好的,君臣之间经历的风波越多越密,彼此了解得也越快。所以阁老一上来就那样夸朕,实在没必要。朕既不会因为一些甜蜜话语就飘飘然,也不会因为一时之气就挥之不去。”

他看着杨廷和复杂至极的眼神很自然地笑着:“谁都难。您永远无法看到一个‘天子仁爱、众正盈朝’的局面,王德华他们永远不可能走捷径却不受指责,朕也永远不可能指望臣子个个都如同于公一样。朕其实很理智,很冷静,很现实。国事繁多,重任既在朕肩上,也在阁臣九卿等重臣身上,咱们之间不妨直接点、说话简单点。”

“……臣明白了,陛下胸襟之广,臣实在佩服不已。”

“是为了王守仁讲经一事吧?”朱厚熜微笑着点破,随后说道,“朕知道,翰林院没推选,王守仁没入过翰林院,这旨意的程序也称不上完整,经筵也非同小可。阁老,是有朕还没考虑周全的地方吗?阁老直言勿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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