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关于朝廷中枢的另一版故事(1 / 2)
天下文臣同受圣人教诲,可又从来不是铁板一块。
如今“党魁”眼里:轻装上阵的幸臣,把柄在天子手上的“佞臣”,希望坐上新君这条大船建功立业流芳百世的重臣,就这么纷纷出来请皇帝迎景帝入庙、让于谦陪祀。
藩王继统的法理更加稳固,儒门并非全是垃圾,忠君为国、廉洁奉公是应该被歌颂的美德。
最主要的是:太庙的大门要敞开了,文臣可以进去!
于是在杨廷和不可思议的眼神中,毛纪也深吸一口气加入了队列,开口说的却是另外的内容:“陛下!若要如此,则首要在于严令各边,不得妄启边衅!陛下既已有变法图强、再造大明之意,配享太庙之例再开,武臣贪功,不可不防!”
“若要如此”这几个字尽显他的态度,其后说出来的话却不能仅仅这么听。
所以费宏等人抖了抖。
武臣是比文臣离太庙天然更近的群体,他们贪功效死之心,能防得住吗?
毛纪话里的意思是:让那些敢战、能战的武将,马头东南倾,把贪功的眼神都盯向内部。
人间四月天,御书房内温暖得很,但毛纪一句话让他们感受到了来自西北诸边的寒冷杀意。
大明新法之势已不可挡,但朝廷和地方必然有舍不得利益的庞大人群。
他们就是枉受了圣人教诲、意不诚心不正身不修、不能治国平天下、只知道贪国齐家的该杀之人!
他们就是功劳!
纵马提刀得了这份功劳,大明会多出数倍的粮赋。
兵精粮足之后,下一步对外,立功的机会永远不会缺!
他们会红眼!
“陛下!”杨廷和声音也颤抖着问道,“军屯呢?军屯怎么办?其势一成,官田民田之后如何再动军屯?若此后行新法时不法官绅与乱军合流则如何?”
他似乎也在表达着担忧,但已经说了“行新法时”、“不法官绅”,而且也没有否认前提:迎于谦入庙。
谁劝阻这个谁是神经病!
现在横亘在大明君臣面前的局面是:何以富国的解题很容易,只看儒门子弟还有没有良心。
年轻的皇帝对于自己为了大局不得不先拉住这个“热血中年”而唏嘘不已,表达了对儒门子弟贪得无厌以至于大明良田渐渐消失、财用日益不足的失望。
陛下对儒门弟子失望其实没关系,还能突然推倒重来不成?
然而陛下既然已经决意变法强国,那么今天会不会成为心学走向前台的起点?
他们如果仍然一味守旧,谁会第一个被祭旗?
这是死道友而不死贫道的局面,只要还能坐在御书房里和陛下一起制定新规则,那就不会输。
变法派“党魁”杨廷和分明还记得:陛下说过只要大臣们为大明带来的好处比他们得到的好处更多就好。
是不是真像于谦那么清廉重要吗?陛下不会强求的,他看重“激励”之法。
现在也是一种激励。
杨廷和想不想进太庙?他可想到骨髓里了,他只是不敢想。
如今,他也知道不配想。
除非……除非……真来做这个党魁!
费宏和其余人在纠结。
赋役如果真的开始动,这一刀砍在他们家业的身上,太痛了。
可是他们赫然发现,眼前在这无法阻挡的大势面前,他们身上最有用的一层保护反而是这个“参预国策会议”的身份。
金杯共汝饮在前,有些事是可以既往不咎的。
只要以后能多为大明创造财富……
费宏心情复杂地看向杨廷和:你毕竟还是有个好儿子,有个好学生。
误打误撞,你成了变法派党魁,你自然只能成功。
毛纪和你提出了新问题,解决这个问题的法子……自然也有。
他站了出来跪下说道:“臣以为,此刻该一边商议新法步骤,一边商议如何布网了。老臣得蒙陛下相召再列台阁,愿为守旧之辈旗帜,助朝廷施缓兵之计,聚心怀不轨之辈骨干。老臣与杨阁老素有旧怨,天下皆知。”
杨廷和呆呆地看着他。
宁王刨你祖坟,你真怨我这么深?
有些人还没听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比如崔元,比如张璧、顾鼎臣和九卿当中那大理寺卿、通政使。
费宏已经入戏了,盯着杨廷和说道:“钱粮人丁不足,大明雄师便无法离开军屯旧制,尽数成为后顾无忧之募兵!新法于地方初成,有新利、有君臣一心之朝堂上下,一改军屯旧制才不致军中生乱!在此之前,欲压住武臣勿使贪功冒进,大明便不能内乱不止!新法定会生乱,故而只能设法导引之。如此陛下便不必持剑向内,百姓也不必遭逢兵祸!”
他看向了皇帝,执礼道:“杨阁老一力革弊图新,竟遣其子赴广东搜刮民财!臣后日朝会上弹劾杨慎滋扰乡里,败坏礼制,置广州府学政于不顾,宜贬黜之!孙阁老宜附议!先于朝堂争相辩驳,使广东情势曝于朝野,新旧法之争便可先决于朝堂。此争可一争再争,轻易便拖到秋粮收成时。广东必有不堪欺凌之士绅胆大妄为触犯国法,严首席再慨然请迎景帝入庙,请于忠武公陪祀。”
孙交:???
众人目瞪口呆地听着还朝后一直低调的费宏编写着剧本,这剧本还没结束。
“老臣于大义之下无从辩驳,陛下委杨阁老新法重任,宜贬黜老臣总督四川以示制衡之意,使天下以为陛下慎重。广东新法嘉靖五年以前不推行至诸省,则一切尚有转圜余地。杨阁老任重,张孚敬任重,老臣于四川、孙阁老于中枢同样任重。孙阁老、崔左军有勋戚身份,也可阻着杨阁老,先不动军屯。陛下乃天子,当左右皆有余地。”
御书房里极其安静:朝廷中枢的故事,似乎真可以有另一个版本。
变法派党魁,杨廷和,四川人。
守旧隐忍多年,赶走了梁储,赶走了郭勋和陈金,赶走了王守仁,赶走了费宏,从陛下登基之前就执意大行新法!
新皇登基前那一个多月发生的事,大家都记得呢。说一不二!
江彬,多狠的人?说没就没了啊。
旧版的登基诏书是不是也可以翻出来看看?全力压制皇权、军权,经济方面的条款也非常多!
守旧派党魁,费宏,为什么要总督四川?
杨廷和势大!
张孚敬新科进士,没有杨廷和对陛下的引导,没有杨廷和的认可,他张孚敬能有那么大的权柄到广东?一柄天子赐剑杀了那么多人,还波及到了郭勋和陈金?
天子在朝堂上下唯一露过的锋芒不就是大朝会上对杨廷和一顿踩吗?那时候他表达的意愿不是不想大动干戈吗?
那后来的那么多干戈,是谁动的?
诸位,圣天子也不想的。
如果不是杨廷和势大,陛下为什么要出王守仁上经筵这个奇招?
如果不是杨廷和势大,陛下何必要立阁臣孙交之女为后?
现在若不是多方角力之后,新法早就不止在广东,早就已经全国铺开了,不然你细品一下:去年张子麟怎么气势汹汹去东南的?
是,还有很多旨意,还有很多圣谕,说的好像不是这回事。
但中枢的故事,还不是看对外怎么讲?
现在有了一个靶子,一个苗头了:清君侧啊!
但这么大的事总要有个首领不是?
费宏站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