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0章、不要慌,不是叛乱!(1 / 2)
道家认为,北斗丛星之中有三十六天罡星,一星一神将。地煞,则是主杀之星。
天罡地煞降妖伏魔,道家斋醮作法时,常召他们下凡驱鬼。
“三十六天罡,天中大神王。七总太元君,为吾驱祸殃!”
刘东刚刚赶回到洛阳家中时,就听到家中设了醮,道士正在念念有词。
他一头雾水,但一时不能去深究,而是披麻戴孝哭喊着奔到了刘健的灵前。
父亲去世前没能赶回,自然是“不孝”。
路途遥远,九月虽仍炎热,但刘健还没被发引下葬,为的就是等刘东归家。刘健共三子,长子早逝,刘东是次子,下面还有一个弟弟。
久殡不葬,非礼之举。刘健停灵还只有四七,毕竟不像有些人家为择风水宝地停殡数年不葬。
但家里设醮是什么意思?
“糊涂!父亲一向不近佛道,昔年更奏请抑制僧道停建寺观。《大明律》载有明文,居丧之家修斋、设醮,家长杖八十,僧、道同罪还俗。民间虽多有修斋设醮者,官府也大多不追究,然父亲上了那道遗表,焉知不会有人借此生事?”
以孝子身份接待了一番亲友之后,刘东才在刘健灵前呵斥起父亲侧室所生的弟弟刘杰。
“……这事是爹交待的。”刘杰委屈。
刘东顿时无话可说。
他想不通。
刘杰现在也才刚刚找到私下里的机会,从怀里掏出了一个信封:“爹留给你的遗书。”
刘东赶紧拿了过来,只听刘杰说道:“爹交待过,让你看完就烧掉。”
想着父亲去世前仍忧虑重重地做这么多安排,刘东为其子,毕竟还是悲痛落泪了。
打开那封信之后,他就愣了一下:这是父亲的笔迹。
不是说有了风瘫之象、连遗表都是口述代笔的吗?
信很长,刘东一字一字地看下去,眼泪不停。
看到后面,不光眼中热泪滚滚,脸色也不健康地嫣红起来。
终于,他悲痛又羞愧地一声号哭,声嘶力竭:“儿子不孝……”
心情激荡之下,跪在那里一边哭喊一边磕头,额头上很快破了,鲜血直流。
刘杰吓了一跳,上去拉着他:“哥……”
灵堂内的动静让外面的亲友不禁侧目,有人感叹着:“其孝至此……”
而后便听到刘杰在里面大喊:“来人,快来人呐!”
刘家人抢进去时帷幕露出的缝隙里,只见刘东晕倒在了刘杰的手臂间,额头血迹斑斑。而旁边的火盆里燃着熊熊火焰,像是又放进去不少纸钱。
“其孝至此啊!”
哭晕在灵前,不是至诚至孝是什么?
刘健以昔年首辅之尊在洛阳老家住了这么多年,这里与刘健交往的,不知多少关中宿儒、当地士绅。
如今看到刘健的儿子这样悲痛,而刘健以九十四的高龄去世堪称喜丧,身后名也有皇帝赐谥“文端”,是足以让许多老人羡慕的。
这天夜里,听说兄弟二人守夜之时,刘东又哭晕数次。传出来的话里,还有刘东呕血不止的描述。
到了次日外人再见到刘东时,确实脸色苍白到能吓人一跳,看着就好像他也要重病随他爹一起去了的模样。
“贤侄要节哀啊!”
一句话说出口,刘东就泪流不止,劝慰他的老人家更感动了,也是眼中含泪:我儿子要是也这般孝顺多好?
但已经知道了真实情况的刘东只是自责,同时也很愤恨。
从父亲之前的来信里,他已经知道自己只怕犯下了什么大错,让不知经历了多少风雨的父亲也大惊失色来信训斥、指点行止。
可他没想到的是,为了自己在江南多有串联鼓动、甚至写信让父亲出面劝谏皇帝,父亲的选择是在惊怒跌伤一点后又主动染风寒、反食加剧病情的药方。
自己的诸多举动,被父亲以遗表的形式归“罪”于一身。而逝者已矣,自己既已请辞致仕,难道皇帝还能刻薄不已地对刘家赶尽杀绝?
至于遗命设醮超度亡魂……刘东想着父亲的良苦用心,悲从中来。
什么时候,朝廷连一点不合政见也容不得了?
南京难道不是国本所在吗?自己有什么错!
……
“……这般小心翼翼?”
知道了消息的朱厚熜也愣了一下。
“是不是小心翼翼,奴婢不知道。”黄锦只回答,“民间议论,如今一是刘健遗表中所论及祖制、冗官、募兵、商法等诸多隐患,二是文端二字不足以彰刘健之功,三是这设醮一事。有的人说,刘健遗命如此,是要用自己生前死后言行不一来说如今礼制崩坏。有的人说……新修的《大明律例》已删了那一条,刘健实则是想告诉陛下,他臣服新法……”
朱厚熜有点无语:刘东在南京搞什么,搞呗。既不可能阻新法,也不可能阻他对南直隶的大战略。只要不是实质性的造反啥的,皇帝至于对他们怎么样?还是说刘东作为管那黄册库的前主事的直系上官,有什么不干净的地方?
总之刘健有点反应过度了。
如今虽然没去细查,但刘健那遗表,看似万言,实则也没怎么表达坚决的反对。如果再细细品味,还真的是一种臣服但规劝的感觉,并不是要搞事。
结合他病情加重的异常速度,结合他捐出家中三百亩田作为洛阳县学学田的举动,都透露着一种避祸味道。
“……一点小事,随它去吧。”朱厚熜又问,“武举会试选出的天罡地煞,也有人以为不美?”
黄锦笑起来:“只是那民间说书人,有些讲《忠义水浒传》的,其中有对宋江等人冠以天罡地煞之名。那些都是造反之人,如今有些人议论这正副榜武进士冠以天罡地煞之名不美,也只是一些文人担忧武臣渐渐势大罢了。”
这《水浒传》明初便已成书,但这个时候并没有被列为禁书。
不仅如此,它的影响力还不小。
“不只是一些文人啊。”朱厚熜淡淡笑着,然后看向王慎中,“这道疏,国务殿那边竟送到御书房来了呈请圣裁,你以为该如何呢?”
王慎中只是刚刚进御书房的小透明,他不禁看了看资历比自己更老的首席和另一名伴读学士。
“问你的意见。田汝成是你的同科,他上疏言《水浒传》叙宋江等事,奸盗脱骗机械甚详,且变诈百端,坏人心术。撰书人都是子孙三代皆哑之罪,此书该禁绝。你怎么看?”
“……国务大臣们票拟以为可,臣以为,诸公是思虑周详的。”
王慎中没主见。
黄锦刚才都说了,如今关于武进士名头的议论是文人担忧武臣势大。国务殿把这件小事呈来圣裁,也是隐隐表达一下他们的担忧,至少是朱厚熜“军伍联赛”的想法提到军务会议和国策会议上之后,让他们感到头大。
哪能这么刺激民间好勇斗狠的心呢?还要建专门的校场、卖票让他们看?
“懋榖,你的看法呢?”朱厚熜又问另一个御书房伴读,正德十六年的进士江汝璧。
“臣以为,此事小题大做。田汝成授职南京刑部主事,这道奏疏将民间作奸犯科之事归罪于《忠义水浒传》等书籍之流传,实在谬论。国务殿以为可,实因田汝成任职南京。此书若禁绝,乃予江南士子、书商口实。以这等小事显示朝廷推行新法甚至于早已严加防范造反,也实在落于下乘。”
江汝璧这话说得王慎中侧目:勇啊,说国务大臣们落于下乘。
“九和,你呢?”
御书房首席顾鼎臣行了一礼:“臣以为,非但不该禁绝,还该效仿那三国,将来刊行于《明报》。”
“哦?为何?”
顾鼎臣笑着说:“此前有一桩趣事。昔年陕西有流民为贼,趁天降大雪突袭官兵大营,竟得手擒了主将。那主将羞愧疑惑,问那流贼头目:‘尔等不识字,不通兵法,何以知道用此天时?’”
他突然讲起了故事,王慎中与江汝璧不由得都看向他。
只见顾鼎臣侃侃而谈:“那流贼头目答曰:‘吾等不知兵法,只知宋公明雪夜赚索超耳!’”
朱厚熜哑然失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顾鼎臣说道:“兵书向来不轻传,也十分艰深。为防内贼兵乱,私学兵法甚至于有罪。那《水浒传》中所谓变诈百端,实则也不乏谋略。如今陛下有奖武之心,求才若渴,武举殿试之前则重武艺轻谋略,然良将始终要知兵法韬略。推行此书,民间有忠义勇武之辈若能以武举进深,多少能懂些粗浅计谋。”
朱厚熜笑着反问:“不怕将来反贼更难对付?”
顾鼎臣行礼:“陛下心忧天下百姓生机,如今新法,生员便可为官,欲以读书明礼之人代贪酷狡诈之吏。所谓官逼民反,官府若行善政,百姓何必要做那杀头买卖?陛下既推行简字,刊印明报,实则意在启民智、增民力。以陛下胸襟,推崇此书,反倒是让将来倍增之官要用心遵行大明律例。否则,害民成贼,不好对付,渐成大患,问罪起来更难推脱责任。”
“你这也是辩证法啊。”朱厚熜瞅着他,在御书房待久之后,确实都越来越了解皇帝。
王慎中看着顾鼎臣的笑脸,他低下了头:还是太嫩了。
“三国还没连载完呢,三国里也有许多谋略。”朱厚熜指了指那道奏疏,“批朱吧:有什么好怕的。官吏行善政,不怕兵民反。”
说罢就站了起来:“起驾吧,去看看选出来的天罡地煞,还有朕的勇将们这三个月练出来的新兵。”
……
武举会试历经五日,已经尘埃落定。
陆炳名列第十七,俞大猷也只是第五。
殿试之前,以武艺为先,顶多会试之后加了一道“识字”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