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4章、这一仗是精神攻击(2 / 2)
现在不能出去,外面田地荒芜没有收成,城里又没多少地方能种,吃的从哪里来?
眼看家里米缸已经见底,妻子慌着神说:“爸爸,孩子爸爸,买得到的……东家他……”
“要给衙门老爷好处,被带去时才能都买得到,我知道!”男主人愤恨不已,“那些东西交给他拿去当了,也只换回了这么一点钱,好处已经都给他了!我们还有什么能给他?”
“那就让我去朴大人家里吧!”妻子泪眼涟涟,“他们说了,朴大人家里缺仆人,有粥喝。”
“不行!我怎么能……”
妻子是原先城北洞有名的美人,他知道。
无怨无悔地嫁给他,刚刚给他生了孩子养到两岁,尽管过去一直在城北洞那边种着田也没有让她的面容老多少。
一起逃难到城里,靠着他过去在城里做工的关系寻了东家宅里这一间小屋避祸。
东家是买到了粮,可让衙门里的胥吏帮他拿着家里仅存的一些值钱物事去典当换钱时,那胥吏看见了他的妻子。那个眼神,他知道其实就是胥吏在为难他。
东家不能得罪那胥吏,不然东家也买不到粮了。
“孩子啊!要是没粮食了,孩子怎么办啊!”跪坐在地上,妻子流着眼泪拉着他的手,“就让我去吧。不论如何,都要先活下去啊。我相信你将来能救我的,你会救我的……”
两人都知道一旦卖身出去后会遭遇什么样的命运,但那又能怎么样呢?
又一天,汉城上空回荡的声音又多了花样。
李家王朝初建时,兵荒马乱的朝鲜民间多了一种歌谣。
这种歌谣慢慢传唱,多加改编,最终在后世以“阿里郎”为人所熟知。
此时此刻,这歌谣还不是将来的版本,但不妨碍张经安排着让士卒学唱,也算围而不攻的无聊日子中让士卒有些事情做,在充实的状态下保持士气——也算精神攻击嘛,道理都让宋良臣安排将来讲给士卒听了。
于是这种本身就脱胎于民间苦楚、寄托百姓感情、在民间多有传唱的歌谣,回荡在了汉城上空。
被征发的兵卒,大多也同样来自民间,父子分别、夫妻离散。
朝鲜仍是兵农一体,被征发来当兵,除了舍弃自己耕种的田地和陪伴的家人,不是当真打仗时还确实是要自备兵器、衣服、粮食。明军喊的“我们当兵有军饷”,属实精神暴击。虽然此刻大战当前他们的粮食自该有供应以稳军心,但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被围了几个月,东面粮道一直畅通。可夺位不正的尹氏姐弟在守城的压力下,又哪有那么大的本事顾好守城的同时还顾好城中这么多平民百姓的生计?
生死存亡当前,典当家财的、被胥吏借机盘剥的、被大户借机贱买奴婢的,汉城之内有多少愤怒和不满正在继续酝酿?
他们或许胆子本就很小,或许也都是手无寸铁,或许也都觉得眼前的状况是因为大明打来了才导致的。可是明军已经围而不攻这么多天,已经喊了不入城不劫掠不抢人这么多天,东门运进来的粮食从来不断,为什么花好多倍的价钱还是买不到粮?
没有粮食,怎么活下去?
汉城守军确实仍旧还稳,尹氏政权的文武确实暂时一心,但随着寒冬将尽,许多连被子、冬衣都已经典当出去的人家,正感到越来越绝望。
终于到了有一天,明军的喊话声再次变了。
【平安道、黄海道新粮运来了!为了百姓生计,大明停止炮击,允城中百姓出城平价买粮!】
这一次,尹元衡及诸多文武重臣都不由得来到了城墙上,脸色难看地看着城外的阵仗。
一里多地以外,是一辆辆的辆车,一袋袋堆起来的粮食。
摆在那里,好像是一个不小的坊市。
还有小小的人影往来不绝。
他们看不分明那些人的模样和装束,但是更加纯正的朝鲜话声音更大了。
莫非运粮而来的,都是平安道、黄海道的叛民?
可他们的人数更多了,不再只是之前每一面的一两百、两三百,而是同样有成千上万。
“我们种了上国带来的新粮种,产了好几倍……”
“今年只收了一半粮,都是实秤……”
“找人!找人!金善民弟弟,你还活着吗?”
“……”
尹元衡脸都绿了。
城中百姓怎么可能被允许上城墙?可城墙下面,有民夫,帮着运送守城物资,帮着准备抢救伤员,帮着为守军煮饭。
他们听得见。
而城墙上的守军,更是听得见又看得见。
围城的敌军粮食多得能拿出来卖?
这将是多大的心理阴影?这城真能守得下去?
他们下城墙休息时,会不会议论?这议论会不会被传出去,让城中百姓知道城外喊的不是假话?
就算他们在严令之下不传“谣”,可是大明真的从这一天开始停止了炮击。
恶魔的诵吟成了体现仍处于战争状态的唯一信号,传扬的是令尹氏政权手足无措的信息。
除非把现在已经有的粮食都放出去,而且明令同样平价出售。
可那样的话,守军每天的饱饭还能保持几天?
不那样的话,城中会怎样?
“领议政大人,不好了!不好了!”
负责维持城中治安的捕盗厅有人冲到了这边来:“西南那边刁民太多了,都冲到街上了。”
“大胆!都赶回去啊!”
“……太多了,太多了……”
不知是哪些已经走到绝路的人带了头,但城中终于嘈杂起来。从西南面开始,嘈杂的声音最终也渐渐汇聚起来,清晰起来,与城外应和起来。
“我们要买粮,我们要活!”
“我们要买粮!我们要活!”
胥吏再狠,架不住人多。
官兵再猛,也怕亡命徒。
城墙上的守军面面相觑手足无措,明军仍旧在那边安静地呆着,没有攻城的迹象。
过去沉默的汉城,现在却开始沸腾了起来。
“城里的兄弟哦,我们都是平安道和黄海道的百姓,上国真的是来为我们做主的。”
“粮食大丰收,你们都饿不死。”
“东面没有围,谁关着你们不许逃出去?”
隔着一道墙,外面的喊话传到城里,饿着肚子的贫民也不知哪里冒出来了力气。
人一多,胆就壮了。
而他们复制的,却是已经被洗脑了很多天的话。
“当官不管民死活,不如扔进大油锅!”
“当官不管民死活,不如扔进大油锅!”
“当官不管民死活,不如扔进大油锅!”
听到城里渐渐清晰却沉闷又嘹亮的声音,张经脸上露出了笑容,轻轻拍了拍宋良臣的肩膀:“明里三面都不要动,暗里往东捉逃贼的人马,已经潜行到山里了吧?”
宋良臣听着城内偌大的声势:“……就只抓逃贼?城里粮食不少,他们若放火……”
还当真是喊了几个月,就要把这座都城喊破了?
“还有心思放火焚城阻我们?就算真有,放火的可不是咱们,城中百姓瞧得分明。”张经长叹一声,“大势已去,侯爷快赶去东北面吧。这擒贼首功,该拿还是要拿的。我这边,等着城门大开,先在城外主持卖粮、赈济。若没有耆老为首,万民出城相迎,何必入城?”
城内,确实已经大乱了。
残酷的镇压是什么样的,张经他们不知道,也不必知道。
尹氏政权是怎么一边忽悠守军继续坚守、一边紧急启动早就想好的逃亡计划的,张经也不用去管。
正如他所说,他只关照着明军,准备怎么维护秩序,应对前来买粮的城中平民。
有拿的出钱的,平价卖。
拿不出钱的,大锅已在熬粥,先赈济一餐。
仁义之师的形象这一次不立住,后患无穷。
遥远的北京城里,朱厚熜在进行天下大同党第一届中枢大会暨成立大会的闭幕讲话。
“自今日后,这里正式称作大明同会堂!”
“天下大同党,为我中华文明传承不断计,为人民皇宪大明国社稷千秋计,以人民福祉、天下大同为理想,读书明理,治国安民!”
“大明子民并亲善于大明之诸国子民,不论何族,只要认同大明宪条,倾慕中华文化,便为中华诸族子民。当一视同仁,俱为共造天下大同之世同志,各司其职、各安其业、共享安定繁华!”
“天下读书人,知书达礼,认同党纲宗旨者,宜申请入党、一展才干、造福百姓。”
“天下诸业百姓,宜遵宪条律例,知国强方有民定,各安其业。”
“天下诸国官民,须明寰宇皆为一体,福祸相关。大明不屑霸业,唯安民王道欲行之!”
“诸位,现在,你们与朕是同志了!”
台上并没有一个明确的御座,朱厚熜也只是站在那里,停顿了一下看着众人。
“身体力行,共赴理想,同展抱负。此生无所憾,青史亦留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