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1 / 2)
朝局近日肃然得紧张,而诸臣不知发生了何事。
宰相赵铭和不上朝,太子暮逊被禁东宫。皇帝召见过的姜太傅和叶舍人什么也未曾透露,朝中奏折重新送入御书房不过几日,皇帝又病倒后,奏折只好交给中书省几位相公群议。
人心惶惶之时,偏宫中已经?停了许久的“资善堂”重开讲筵,宗室子弟和长乐公主一道?由姜太傅授课。
如此诡异局面,让人不禁猜测是?否皇帝想要废除储君。可废除储君从来事大,皇帝膝下并无其?他可当权的皇子,何况太子太傅姜明潮还好端端地正常当值……
总之,传言不断,人心惶惑。
时入九月,一场叶落一场凉。
张寂从马上跃下,青色衣襟沾了霜寒。这样眉目冷寂的人走路时袍袖鼓起,腰背挺直,可见端正之身?。而一道?清婉的少女声音唤住了他:“师兄。”
张寂侧头,看到一个纤细窈窕的白裙青帛小娘子从巷口的密树后步出,朝他婉婉而笑。正是?姜芜。
看到她,他神色稍缓,朝她走去。他习惯性地看她神色——
她一向纤弱,又多次遇难。如张寂这样走路目不斜视、从不多看他人一眼的人,已养成观察她是?否受辱的习惯。而今他看她,见她眉目清雅皎洁,并无憔悴虚弱之色。
可见她从上月的欺凌中,已经?缓了过来。
……大约,他也有几分功劳吧。
张寂道?:“你怎来了?”
他声音稍温和些,特意?走到靠着巷口的位置,怕巷外有什么冲撞到她。而姜芜抿唇笑:“重阳节到了,要吃螃蟹。我爹近日忙得很,顾不上一家团聚,我方才去循循府上,给她送了些螃蟹,再来给师兄送一些。”
她朝身?后侍女望了一眼。
张寂看去,发现是?两个不认识的侍女拎着食盒,乖巧地朝他行礼。
张寂道?:“你见到循循了?”
姜芜失落摇头:“她府邸外有守卫看着,问?我做什么。我只说送螃蟹,他们把东西带走,也不许我进去见循循。”
姜芜知道?他一向冷淡,她主动朝他打听:“上个月后,回到东京后,循循和江小世?子就都没?露过面,太子也没?有出面过,贺郎君被重新押入大牢后,消息也全然传不出一点?……我爹肯定不告诉我原因,师兄,你知道?原因吗?”
驿站雨夜,贺明?透露了很多消息。可对于一知半解的局外人来说,听得十分糊涂。
但是?姜芜起码明?白,他们涉入了什么严重的局面,导致所有人都不得在世?人面前?现身?。
姜芜十分关心姜循和江鹭的安危。
那二人对她的意?义,到底不同寻常。她从驿站事情中强打起精神,便是?不愿见到那二人出事。
她甚至尝试过问?姜太傅,然而她在姜太傅眼中过于微弱,姜太傅什么都不会告诉她。思来想去,姜芜这一月以来,已经?寻各种借口来看望张寂好几次。而张寂出于对她的某种奇怪的保护欲,竟让她登堂入室。
张寂陪着姜芜一道?入他那朴素至极的府邸,淡声:“循循和江世?子都无事。他们配合调查一些事情……我虽有猜测,但我也不得涉身?,我知道?的并不多。不过……查此事的人,似乎是?叶郎君。叶郎君和循循的关系……你应当对循循的安危放下心才是?。”
姜芜闻言怅然。
叶白叶郎君啊……
这恐怕是?她能?从张寂这里问?出的唯一有用消息。
可是?姜芜其?实非常糊涂:她始终不知叶白和姜循的关系,她偶尔尝试询问?,姜循的表情都很冷淡,似不愿意?多提。
曾经?姜芜误以为姜循不愿多说,是?因姜循和叶白关系暧、昧。暗夜行舟,自然知情者越少越好。可后来姜芜意?识到姜循和江世?子不可告人的关系后,她便弄不懂叶郎君和姜循的关系了。
姜芜轻轻叹口气。
张寂询问?:“老师可还好?府中近日尚且平安?”
姜芜抿唇:“我爹啊,他一直挺好的。府中也一切很好啊,就是?颜嬷嬷生了病。老人年纪大了,就病得多一些……不过循循把玲珑派去照顾她娘了,应当没?什么事。”
张寂冷不丁问?:“那么,绿露呢?”
姜芜睫毛轻轻颤一下。
她眼睫颤那一下,适时地遮住她眼底的阴霾和嘲讽。她抬脸仰望张寂时,一派纯然无辜:“啊?”
张寂:“她是?你的贴身?侍女,我却好久没?见到她,问?问?而已。”
姜芜道?:“她娘病了,我放她回家看她娘去了。”
她如梨花般清秀纯真,让张寂不忍让她沾染太多残酷的事。
张寂当然也不知道?,绿露根本?没?有回家去探病。绿露此时正惶然无比地被姜芜关在自己屋舍中,毒哑她嗓子,用学女红的针在她身?上玩弄……
她不会一下子杀死绿露,她要让绿露受尽折磨再惨死。她非常确信自己和姜循的传讯暗号,只有绿露知道?。绿露背叛了她,她要让绿露付出代价。
一个主人想虐杀贴身?侍女,其?实方法有很多。没?有人会为一个消失的侍女去质疑主人,除了张寂的疑惑。
张寂许久不见绿露,生出的一点?儿疑心,被姜芜适时地打断。他也许一直纯白,但在张寂看不到的地方,姜芜已然面目全非,不是?他记忆中的怯懦女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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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姜芜找张寂打探消息的时候,东宫中先前?落水的阿娅已经?从病榻上起身?。
在东宫诸人眼中,醒来的阿娅变得十分奇怪。
陈医官大约弄坏了阿娅的记忆,阿娅的记忆变成了一片空白。可此时这记忆空白的阿娅,言行举止,和平时娇憨单纯的歌女全然不同。
她沉默,寡言,时时趴在窗边望着天穹出神。
所有人都告诉她,说她是?歌女,说她和太子情深似海,说她已经?怀了太子的孩子。身?边一切都彰显宫人没?有骗她,可是?阿娅似乎仍是?不信。
阿娅不信他们。
她醒来见到暮逊第一眼,身?体本?能?生出的恨意?,让她始终在意?。即使之后暮逊的温情和身?体中的另一重柔情,似乎在说服二人正是?一对情人的关系,可阿娅始终在意?起初的那一抹恨意?。
因为那重无缘无故的恨,她对周围一切保持着警惕。
她偷偷倒掉宫人每天喂她喝的药汁,她抚摸着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对周围一切始终没?有归属感。她想出去走走,然而暮逊被禁足,连累得她也只能?在院中晃两步。
暮逊被禁足东宫,消息断绝,本?应十分低迷。可他对阿娅表现出十万分耐心,又常常望着阿娅尚且平坦的小腹微笑出神。
他虽然失去了一些东西,但他似乎又多了别的机会……这个孩子,也许会成为他的转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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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循被禁足的一月,几乎与外消息完全断绝。
但她的情况总比暮逊好一些,毕竟皇帝要查的那些事,和她无关。皇帝禁足她,不过是?不希望外界得知关于凉城的更多消息罢了。所以,虽然姜循本?人不得出府,她的仆从却只要有光明?正大的借口,便能?出府。
姜府中的颜嬷嬷生了病,并非虚假。玲珑以此为借口,频频出府探病。恰逢姜循派人去苗疆找的种蛊少年被找到了,玲珑便带苗疆少年一同去见颜嬷嬷。
那少年奇怪他们中原人怎么一会儿种蛊一会儿解蛊,但姜循把他偷带出家、还对他一路花销大包大揽,少年便非常随意?而痛快地跟着玲珑去找颜嬷嬷解蛊。
颜嬷嬷年纪大了,病了好几次。这一次病得更严重,玲珑每次回来都眼圈通红,微微出神。
而即使这般情况下,玲珑仍从外面带回了一个姜循在东宫安插的内应千辛万苦送出的消息:
阿娅怀孕了。
姜循捏着这张纸条,心中念头几转,神色有些僵硬。
……阿娅怀孕,暮逊却封锁消息,不让外人知道?。他是?因为害怕阿娅受伤而封锁消息呢,还是?他有了别的心思、想另起灶台?
……而凉城那边事情,有贺明?供词,有赵铭和供词,便多了很多线索。一月时间,应该查的差不多了吧?
怎么消息仍被封着?
玲珑进出府时,没?有打探到任何消息。这实在太奇怪了:皇帝要查凉城旧事,为何朝臣不知,百姓不知?那皇帝到底是?在给谁查?
江鹭那边为何也没?有任何消息流出?
诸事神秘让人不安。
姜循捏着“阿娅怀孕”的字条,将纸条在烛火下烧干净:“继续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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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姜循猜的那样,一月时间,供词和证人都不隐瞒的情况下,想查什么都可以查出来。
叶白的能?力毋庸置疑,一月时间,卷宗分外详细地落在了老皇帝的案头。
江鹭告诉他们,他因心爱女子病逝而去凉城,又在凉城出事后回去建康。他查凉城,是?为百姓不平。他隐瞒了“白鹭将军”,隐瞒了他那心爱女子并未真正死去,隐瞒了他从凉城带走了段枫。
查案之人既是?叶白,叶白便恰当地对其?作出修饰。
而即使这样,南康世?子插手凉城事务,也惹得老皇帝起疑。江鹭被关在南康世?子府的这段时间,皇城司一片荒凉无人打理,便有人猜测,皇帝也许发现皇城司职务不明?,终于想废了这个官署。
无论外人如何猜测,九月中旬,拿到所有卷宗的老皇帝沉默一整日后,召见了赵铭和。
查无可查,事入尾音。
老皇帝做出的决断是?——
“沉英(赵铭和的字),给彼此留个体面吧。”
匍匐跪在青砖上的半百老人赵铭和,闻言,些许迷茫地抬头,看向那案台后的老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