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远景(2 / 2)
雨下的极大,扑向青苔与石阶,零落成细碎的声响。湿润与雾气在陆昭的心里氤氲成一片有一片的焦躁,只在那滩积水中,映着她目中尚存的那一丝侥幸。
浓云如聚,状如奔马,寒风与冷流盘桓在陆昭的鬓发和衣衫之间,让她的整个身体变僵变硬。陆昭渐渐放慢了脚步,然而疼痛却仍在下腹不断涌起,愈演愈烈,如同一把刀在里面越来越快地搅动,仿佛要割裂她的七魂六魄。
最终,陆昭支撑不住,在离房间门不远的地方蹲下身来。她曾经陪伴过母亲分娩,那一夜颇为艰难。原本以为疼痛会令人喊叫,然而那时她发现,至始至终,她的母亲除了抽搐并险些昏厥,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事后她的母亲告诉她,太疼了是喊不出来的,胸口堵着一团气,它既不能吸进肺腑,也不能呼之而出,如同楔子一样死死地钉入了心脏。
冷汗与雨水混合着,自脖颈汩汩而下,将交领的一袭月白染出一片深深的湿渍。陆昭大概明白那种疼痛是怎样的感觉了。她依在栏杆下,瘫坐在冰冷地雨水里,双腿止不住的颤抖。雨水顺着她的裙衫慢慢向上侵蚀,有血的味道。
陆昭这才有点慌,她没有婢女,也未带随侍,眼前一明一黑的闪着,仿佛濒临死亡。在晕倒前的那一刻,元澈自房门走出。他的身影呼啸而至,托起她,如同五月的暖风托起一片梨花瓣。陆昭用仅存的一丝神智望着元澈,他的眼睛柔软,粼粼生光,如同永不封冻的涓流。而她的身影则穿栖其间,湮没在那片深色的欲望里。
郎中前来诊断,没有惊动任何人,匆匆来,匆匆去,结论也简单。陆昭来了月事,只是这次格外痛而已。
陆昭长舒一口气,却没有抬头去看元澈的目光,无论对方眼中是欣喜还是失落,都是她没有准备好去接受的。如果某一天,这个担忧即将成真,她想她会毫不犹豫地逃离开。围绕这个新的生命,有太多政治的议题与利益的考量,与她独自一人挺着孕肚站在海啸中没有任何区别。
这一晚,对于某一个话题,他们都没有开口。
数日后,
粮草和课税之事终于有了结果,各家捐输外加补贴,凑齐了近四亿的资材。从这些积极应诏的人家中,陆家也重新整理了肯于依附自家的关陇世族。粮车与辎重源源不断地自各地调运集中,行台振奋,元澈也乐得开心,多饮了好几杯。
如水的夜色下,姿势比往日更热烈些。浪潮之汹涌,将陆昭撞向无依无靠的悬崖,已非一体可以承受。元澈的力道用得巧,在隐晦与潮湿的一隅死追讨要。陆昭每向后暗暗退着,他便又追挺过来。她的头轻轻伏着元澈,手中却仍紧紧地攥着他轻薄的衣衫,半埋着面颊,鬓发垂在他臂弯下,死咬着自己喉间那一丝残存的声音,同时也承接了他在耳边颤抖的喟叹。
“明日我要到前线去。”元澈提前退了出来。
上前线,就是要与凉王决战了。刀剑无情,自古打仗没有万无一失,即便是贵为太子,也不会知道自己能否活着回来。
“我没有什么托孤的兴致。”元澈侧着身子,深深地看着陆昭,“如果我死了,你的婚事大概也不会很难吧。”
元澈不知不觉间忽有些失落,先前汉中王氏把王友安插在崇信县以求陆家婚事,意图还是颇为明显。看看两家是否有合作的意思,若要敲定,王叡那里也未必不能重做布置,最终总是要在嫡支上做文章。若是不成,王友作为庶子,退一步撤回来也无伤大雅,各有体面。
元澈望着陆昭,烛光挑的明亮,照的她一袭中单好像薄纱一样,嶙峋而清艳的伏线仿佛呼吸间便可触及。她的腰身那样细,似乎欲折,冰静的外皮下,暗藏着一簇凶焰。他终是自私地想将她据为己有,无论生前,哪怕死后。
“到时候我要让冯让送你回扬州。”元澈轻轻地吻了吻陆昭的睫毛,“把你藏得好好的,谁都找不到。”元澈笑起来,仿佛这样死亡的恐惧与失去她的恐惧都会变得很淡了。而此刻,涌上他心头的温暖与凄凉他知道,那就是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