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 清论(2 / 2)
果然,在一丝邈邈的磬音中,陆归道出了引用《庄子》的反驳之言:“绝圣弃智,大盗乃止。摘珠毁玉,小盗乃止。”
所谓刑枷启昧杜恶,俱是多余。现在,彭耽书已经站在了阵败的边缘。
正当众人思索着这一句将要如何应对的时候,却见彭耽书从席中站起,向皇宫处遥遥一指道:“生为英杰,岂囿帷中。若欲启蒙弘善,自当赴太学、廷尉执笏讯狱,使盗者正法,昧者有学。坐于此间,虽侃侃而谈,能言者盗道而已!”
此时,虽有清谈旁人不得高声的规矩,但帷中已有不少人击掌而喝。庞满儿此时也兴奋道:“耽书姐姐之言,甚合我意!生而为人,自当如此!”
陆昭也不乏赞叹道:“擅刑名者,自有其擅道。”
片刻后,陆归也从席间坐起。随后,侍女们撤去帷幕,陆归先向彭耽书遥遥一拜:“此次清谈,女尚书胜,归自拜服。”
水榭中人声鼎沸,陆昭先向母亲遥拜行礼,随后退出水榭,只待母亲归室,再正式省安。片刻后却见庞满儿单独从水榭出来,神情颇为沮丧,见到陆昭,不待她问,便一五一十地倾诉出来:“昭昭姐姐,我曾想以清谈立名,如今才知此事不易。方才陆家哥哥论据,我也只能想到‘大辩不言’之语。耽书姐姐却以践行理论,交于我这讷言之人,不知又要高出多少。前人也曾有言,清谈误国,我现在也是羞于为此。”
陆昭则陪她漫行园中,边走边微笑道:“你能对以‘大辩不言’,已是第一等的谈锋。所谓言不如无言,无言不如践行。耽书素擅刑名法理,此次议题如同其囊中之物,因此能发出践行之语,旁人亦不觉有伪。况且言谈之论,也并非全无用处。”
“蜀汉谯周以一篇《仇国伦》发轫,谏言蜀国应当放弃北伐,修养民生,益州震动,致使姜维不得不请罪自削。这篇言论也是瓦解蜀国的最后一击。蜀汉建立本的是汉贼不两立,王业不偏安,但谯周以此不仅瓦解了蜀国的心气,更瓦解了其立国的合法性。这篇文措辞锋利,反讽暗喻,名噪一时,最终消灭了北伐——这个蜀汉最重要的政治意义。而谯周本人乃是蜀国大族,第一时间劝刘禅降魏,其中之秘,不可言说。而《徙戎论》则与其正相反,欲救晋朝于倾颓,实乃忠贞之论,只恨当国者不能用。也由此可见,妄议可毁一国,正议亦可救一国。”
“至于清谈,也不必过于鄙薄。你若喜好于此,耐心钻研,自有乐趣。清谈与实干,各有各的用途,舆论、意态、文明皆可由清谈而行。崇尚清谈者所戒,不过是莫要勉强操执庶政,干扰国事,致使践行者失其位罢了。”
说话间,雾汐已经来寻陆昭。陆昭随拍了拍庞满儿的手道:“清谈雅意也自有用处。来日长安或许有一场大浩动,你若有意,可以来找我。”
陆昭别了庞满儿后,便由雾汐领引,前去内室,正式拜见父母。顾氏本是严母,心中虽有万般想念,但见了陆昭也只略搂了搂肩,笑着点头,算是满意。然而这份好感却撑不到陆昭回到席位,下一息,顾氏便问道:“今次本有各家发兵扣都之意,缘何改为清议?如此倒好,朝廷言论纷纷,我家可还能善处?”
陆昭自低头认错,旋即解释道:“先前秦州粮草已用于战事,若各家贸然兴兵,能逼退太子自然最好。若果真开战,虽然世家占据地利,人多势众,但也未必胜负可定。如此倒不若引入清议,即便家声略有损,却也能长居于此。”
各家兴兵,当然有可能逼退太子,但是战败四散也有可能。陆昭也觉得与其去赌八成的胜算,倒不若有十成的把握继续留在牌桌上。
陆振于座中沉思良久,而后道:“立于不败之地,虽非胜,亦可长久。只不过为父也怕此次清议,各家恶言来势汹汹,昔日盟友或也将反目成仇。各中利害,你要心里有数,此次清议,所受攻讦最多,只怕就是你啊。”
陆昭点头应是。说话间,雾汐隔门通报:“回靖国公,国公夫人,方才门前来报,渤海国国相王叡登门拜访,世子已去派人支应,是否要见,还请国公拿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