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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2 / 2)

许嬷跪在殿中:“奴婢拜见皇上。”

殿内静肃,只有厚重竹简搁于案头的碰撞声,带着钝重的力量。

许嬷直言:“殿外天寒,皇后娘娘为皇上赏雪已有两个时辰了,娘娘体弱,还请皇上准允老奴带娘娘回宫思过。”

“她思什么过?”

大殿高处传来清冷之音。

波澜不惊,却有一种近乎雪虐风饕的疏冷。

许嬷不予争辩,只伏低叩拜:“求皇上开恩。”

啪嗒。

竹简被凌空扔到案上。

除此之外,静肃之中嗤笑声盘踞高处,透出一股刻入骨髓的漠然。

“皇后清闲,朕就命她赏个雪,你们能急成这样。你瞧朕忙成什么样。”

许嬷微微昂起低垂头颅,瞥一眼。

就这也叫忙?

那御案上不过两三道奏疏。

而御案后的帝王浑身慵懒地倚在龙椅中,长腿交叠,黑靴懒漫搁在御案上,身下还燃着暖和炭火。

他姿态浪肆不羁,骨节匀称的手指展一份长长奏疏,正遮住龙颜。懒得看,随意凌空一扔。

啪嗒一声响,露出被竹简遮住的一张脸。

面貌犹如音色,恰似十二月的寒天雪域。

也不过二十又三,这份龙颜却有寒潭深处淬过的坚冷不摧。

睥睨着许嬷这道抬眼,他眼底漫不经心,生出一股恣肆笑意。

自御案到玉阶下,蜿蜒跪了十二名太监与几个学士。那些学士是科考中戚延自己选出来的天子门生,论学问并不清楚,倒是个个马屁一流。

此刻个个怀里都捂着份奏疏。

为首的两个太监与学士从衣襟里取出奏疏,小心翼翼呈上,谄媚得不讨好一点就要掉命似的。

只是戚延皱起眉,才接过便随手一扔:“没捂热。”

他今日被一帮老臣逼着批阅奏疏,嫌冬日里的竹简冷冰冰的,要他们捂热乎才肯看。

为首的太监诚惶诚恐,不住磕头喊知错。

许嬷垂下眼,这无动于衷之下,呈出了太后印鉴。

“此乃太后离宫时所托印鉴,见此印如太后亲临,请皇上念在皇后娘娘年轻体弱的份上,让奴婢带娘娘回宫思过。”

印鉴呈于手中,许嬷挺直脊背,只垂避着视线。

戚延却是漫不经心一笑。

他生着与太后极似的五官,先皇英姿与太后风华都在这张脸上完美呈现。

用一句英隽俊朗,丰神恣肆不过为。

只是那一双桃花眼多情却肃冷,那漆黑的瞳孔里,恍似一股颠覆朝纲的叛逆霍乱。

这印鉴他甚至连看都懒得看。

懒懒散散地抬手,跪在玉阶下的太监忙掏出怀中捂热的奏疏呈上。

他却极不耐地皱眉:“谁汗臭?”

那小太监脸色惨白,直呼是今日才换的差袍。

戚延厌恶地扔了那卷奏疏。

长长竹简就在许嬷身前摊开,墨色字迹书写着州郡民生,那是一方父母官为天灾中患难百姓祈求帝王遣政安顿。

殿中鸦默雀静。

亲卫在戚延不耐眼神下,一左一右钳住许嬷两臂,不顾她反抗架到了殿外去。

许嬷只得隔着门跪地高呼,无非是些连太后都不放在眼里,等太后回宫势必会有轩然大波这一类的话。

但许嬷也知这些威胁无用,想到打感情牌。

“您也曾真真切切护过娘娘,那年她入宫时才五岁。您为护她,做的那些举国皆知,皇上可还记得?”

“皇后娘娘贵体柔弱,实在经不起时下寒气。”

“当年您对那小姑娘一见欢喜,求您念在那儿时的情分开恩。”

“皇后娘娘品性柔洁,温婉端慧。宴上闺秀们都予她第一美人,不是空穴来风,您一直不愿见她,若是您见着一定会——”

那一声“喜欢”未及脱口,已有太监笑呵呵出来,手捧着一条玄色长巾。

许嬷还未开口,那长巾已覆在她唇上,使劲一勒,封住她悉数言语。

许嬷不死心,仍跪在殿门外。

寒风吹在她身上是刮骨的冷,她知道温夏更受不住这寒气,即便此刻已经出了太阳。

她也是瞧着温夏长大的,小皇后乖柔听话、心思灵巧,对他们这些下人都很宽仁。皇后体弱,每每风寒,他们这些下人都恨不得替她受过,只想将她捧在心尖上护着。

许嬷硬撑着跪了两个时辰。

殿内一直未有赦令。

她只得撑起疼痛双膝,蹒跚赶回观宇楼。

……

温夏已经分不出冷是什么滋味了。

她只觉得眼睛疼。

如同被烈火焚烧的灼痛。

迎着风雪艳阳,双眼竟是冰冷与灼烫的双重冲击。

也越发辨不出入目景物,只见一片白茫占据她全部视野。

杏眼迎风,不自觉流下热泪。

见到许嬷爬上楼的身影,温夏鼻尖冻得通红。

“阿嬷。”

她音色软糯酸楚,所有委屈在母仪天下的身份下,都只能化作眼泪流转在清澈双目中。

“阿嬷,我……我撑不住了。”

这一声出口,所有强撑的信念都在此刻瓦解崩塌,她竟轰然跌倒在地。

这一路,温夏是被健壮的宫女背回寝宫的。

寒冷令她浑身发抖,即便整个人泡在浴桶中也感受不到一丝热度。

尤其是双眼灼痛难睁,只能紧闭着,不受控制地流下生理泪液。

女医终于赶来,已顾不得其他,就在浴桶外为她诊脉,请她睁开双眼。

“我,我睁不开。”母仪天下的规矩禁锢着她,那些少女的无助与恐慌都只能化作软糯的、压抑的颤声,带着强撑的端庄与难抑的委屈。

“我双眼好疼,徐太医,我好像看不见——”

温夏终于忍着疼睁开杏眼,入目却是一片灰白的世界,什么都看不见了。

女医说,她患了雪盲症。

轻则七日恢复,重则半月或一月慢慢痊愈。

若是养不好,就难说……

浴桶中热气氤氲,可温夏整颗心脏都是冰冷的。

她甚至觉得连耳朵都丧失了听觉,许嬷与白蔻香砂那些安慰,她一句都听不到了。

为什么他还是不放过她。

这些年,她谨小慎微,对戚延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他凭什么永远这么欺负她……

温夏已分不清白昼与黑夜,双目敷上药,却仍是疼痛难忍。

她蜷在柔软床榻,怀中明明抱着注满热水的汤媪,却丝毫感受不到暖意。

不知过去多久,她才终于睡去。

她竟梦到了戚延。

十二岁的戚延,她五岁入宫时,第一次见到的戚延。

他也曾为她摘过星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