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1 / 2)
一直到傍晚,戚延才回了宫。
清晏殿外早有阻拦废后的大臣等候,有大篇的理论要念叨。
戚延躺在龙椅上慵懒地听,长腿肆意交叠。
先皇留下的龙椅其实只容人正襟端坐,可戚延嫌硌肉,命人造了把八尺有余的龙椅,整个像一张长榻,既可坐亦可躺。慵懒斜倚着软枕听臣子禀报政务,舒服得很。
殿上阻止废后的说完,又有一群老臣来觐见,问他荣王府是怎么回事。
“有人看见是皇上去了荣王府,皇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还请示下。”
戚延支着下颔,懒懒散散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哦,荣王,他死了。”
“他疯是假,乃装疯卖傻,他辱骂朕。欺君,又辱骂君王,朕就给赐死咯。”
底下老臣面面相觑,有人沉吟道:“但荣王毕竟是先皇子嗣,是您的兄长,他死状凄惨,皇上赐刑也应考虑悠悠之口,实在有失稳妥。”
“三年前他谋逆的时候,朕已然念在手足之情留了他性命,朕记得尔等当时还劝朕要斩草除根,不能妇人之仁。”戚延睁开微眯的那只眼,睨着底下一臣子:“就是李爱卿你吧。”
一直到许久,殿中朝臣才被打发走,清晏殿才落得清净。
戚延坐起身,挪来雕刻精美的八角翡翠提笼,揭开阳绿盖子,逗弄着里头蛐蛐。
许是有些无趣,他转着笼盖放到宫灯下,看那翠绿的浓阳色在各个光线下变化颜色,欣赏绝世好玉冰润色阳的特质,认真却又百无聊赖。
吉祥侯在一旁,有些纳闷,憋了许久后壮着胆子道:“皇上,方才看几位大人并没有打消阻拦您废后的决心呐。”
微一挑眉,戚延轻扯薄唇,挑起长柄淡笑看装死的蛐蛐。
“既然咱们此番已知皇后两年前已在荣王那失了清白,方才何不以此反驳几位大人,叫他们无话可说,您不正好可以废后了么。”
“朕是要废后,可不是杀人。”戚延抬起眼,目中沉沉冷意:“你是想要皇后去死?”
这一冷睨,吉祥忙惶恐地跪下,口中喊知错,可实在纳闷,不知自己错在何处?
错在不知圣心?
这圣心着实难猜。
殿上沉寂无声,吉祥一跪,后头徒弟胡顺与一众宫人也都跪着,额头触着地面,不敢抬头。
戚延懒得喊起,支着下颔,提笼里蛐蛐还在装死,已有三日不爱和他玩了。
他本意不愿要这小动物的命。
他也从未想要凤翊宫那位的命。
若方才在几个老匹夫跟前提温夏失清白于荣王,他是可以有更强大的废后理由了,可温夏会死。
她在意清白,在意名节。
他昭告天下她被荣王那畜生染指,便等同于赐了她白绫无异,逼她无颜再活。
可戚延想,荣王那狗东西后头撩开衣袍那条腿,多半是膈应他的气话。
他了解凤翊宫那位,她五岁那年懵懂无知,被困青楼三天两夜都能那般伤心难过,即便是荡着最喜欢的秋千,也委委屈屈地把小脸缩在小手心里。若真如荣王所言那般,她早已在那年便无颜活了,必是郁郁寡欢去半条命,还会三天两头做新衣裳、诏画师作画、奢靡铺张造各式翡翠,还兴高采烈跑去他的登宇楼赏雪?
还有荣王那狗东西,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装得一身斯文儒雅,实际怂得很,那年还没那般大的胆子敢动他的人,那可是他的太子妃。
但一想到那狗东西说的那番话,多半也是有真。
即便他是很厌恶温夏,可她身为太子妃、身为皇后一日,在他后宫一日,受了那等侮辱,都是他管辖的问题。
怪不得她身上。
他只是一意要废后。
呆得无趣,戚延起身去往御花园。
绿丛繁枝在渐暖的气候里抽了新芽,深夜的宫廷被祥和的静谧笼罩。这散心也漫无目的,不知不觉穿过湖心,行至畅春台。
明明是寂静的早春夜,还没有繁花盛开,但一股清幽雅郁的玉兰花香自微风里漾开,轻轻浅浅地钻进鼻端。
这花香似有魔力般,戚延忍不住松懈筋骨,放松了紧绷的神经。
吉祥与一众宫人提灯随在御侧,随着戚延的停顿都躬身静立。
回首侧目,戚延视线梭巡之处,一行宫人提灯行走在曲径小道。
他的目光逐渐暗沉,以这十几人的仪仗,恐怕是这后宫中他最厌恶之人。
果然,那头传来宫女温声提醒:“娘娘,时辰不早了,咱们回凤翊宫吧。”
戚延负手冷立,眸色沉沉睨着黑夜尽头摇曳的浅黄宫灯。
那头也似终于发现了他,一行人突兀地停下。很快,那大宫女的声音传来,刻意拔高,遵从又颤抖。
“拜见皇上,无意惊扰圣驾,奴婢们这就改道。”
大宫女出列再跪:“奴婢替皇后娘娘向皇上再跪,这就滚。”
“娘娘……”这一声低低的,一行人行过礼,已返身走远。
静夜灯光熹微,被宫人前后拥簇中间的人已随一行人远退,看不清任何,唯有空气里那抹清幽雅郁的玉兰香消失鼻端,若有似无。
戚延还是第一次闻到厌恶之人身上的味道。
往前也有一回她无意撞了他的道,当时只远远看到华美的月色衣裙,他坐于銮驾之上,并不曾闻到香气。
这般的香……当真奢靡得很。
疾步返身,温夏已与宫人终于行远。
原本她是晚膳时分听闻戚延杀了荣王,还十分残忍地未留全尸,吓坏了,只觉得戚延暴戾,吃不下饭,去找虞遥说了许久的话。
从虞遥宫中出来,她散步至此,原以为深夜不会遇到那尊瘟神,未想这般巧。
每次撞到戚延,她的宫人都十分机敏,自觉用身子巧妙为她遮挡,不必惹戚延扫兴。半屈着身在宫人其后,温夏也能遥遥瞥见戚延那一身玄色龙袍。
大盛本是以明黄为尊,先皇们都是着一袭明黄雅正的龙袍。
可戚延不同,他嫌明黄招虫,非将他所喜的玄色列为龙袍御用尊色。
玄色威严又森冷,自带神秘深邃的气场,尤其是穿在那般冷戾的人身上,纵使那张面容再英隽俊美,依旧不减温夏心头避之不及的晦气。
每次撞见戚延,温夏总懊悔自己胆子小。
也许是多来年心上的结,幼年时那些挥之不散的难过记忆,还有被他欺负怕了的条件反射,她总这么怯他周身森寒威压的气场。
终于回到凤翊宫,温夏搅着手中绣帕紧捂心口,微微气喘:“那荣王真是他杀的,断了双臂?”
“可不是,太后都在为此恼羞。”
其实杀,杀得好!
就,就是戚延也太暴戾了。
好可怕。
坐到寝宫,温夏捧着琉璃盏中温热的牛乳,小口小口饮着压惊。
因为不想再撞见戚延,翌日温夏去取那对做好的翡翠手镯时,特意远远留在成武殿花园等候去取镯子的白蔻,不敢再靠近御花园周边一步。
因着知晓主子近日难过,心情极低落,白蔻自造玉坊取回终于做好的手镯,检查无误仔细捧在匣盒中,高兴地往回赶。
却见宫道上,阳光明媚的尽头,扬长经过的御前宫人。
吉祥叫住了行完礼便想走的白蔻等人。
“公公,可有何事?”
“手上是什么?”
捧着匣盒的手后缩了下,白蔻将身子垂得更低,只想遮住怀中宝物。
“回公公,只是皇后娘娘的近身之物。”
“打开。”
“公公,这乃皇后娘娘近身之……”
“咱家叫你打开。”
白蔻微顿,四周皆是御前宫人,从前便屡次被吉祥抢过东西,可这是皇后期待了好多日的镯子。
大公子特意千里迢迢送来这块冰蓝翡翠,娘娘爱不释手,造玉坊也是仔仔细细加着工,才在今日终于为娘娘做好了这对手镯。
别无他法,手上匣盒终被吉祥身边的内侍夺走。
他们见到如此上等精妙的翡翠,双眼一亮,以一句“一切皆乃御用之物”打发走她。
白蔻起身,弓着身退下,待走远,发红的眼眶里泪水终于掉下。身后几个小宫女也忍不住红起眼眶,皆替主子不平。
这边宫道上,吉祥瞅着匣盒里精美成对的翡翠手镯,细长双眼堆起十分欢喜的笑。
一旁,胡顺有些不忍:“师傅,这乃皇后之物,咱们这般夺了怕是不妥吧?”
“什么叫夺?这天下间的宝物都是咱皇上的!”吉祥训道:“就说你小小年纪不懂规矩,没见着皇上近日都不开心?而且昨夜御前侍奉,你没见着皇上握着那蛐蛐笼盖在灯下发了半晌呆?”
“皇上也喜欢这好东西,这玉光线不同,颜色都不尽相同。呈给皇上,他必会龙颜大悦。”心情高兴,吉祥多指点了一二,说罢将匣盒好生锁上,递给胡顺:“去造玉坊,都打断了磨成珠子,一双美玉刚好给咱皇上做个手串。”
胡顺皱着眉,硬着头皮道:“可如今朝中大臣们已觉咱们皇上政令欠妥,心中不满。若在此关头咱还自取皇后娘娘的东西,会不会留了把柄?桂公公说,咱们虽是做奴才的,也要想一些为主子好的东西……”
“咱家这不是为主子好?”吉祥一记闷棍敲下去,一通训斥。
胡顺吃痛,又不敢躲,被训斥完,只得领命去办。却在回来的途中经过成武殿花园,撞见了一行仪仗。
甬道上,宫女十几人提着食盒,还有的怀抱梅花,左右六名内侍抬着步辇。
一阵风来,空气里弥漫起牡丹馥郁香气,一抹嫩芽色裙摆随风而起,轻纱妥协在清风中温柔起舞。
撞着后宫仪仗,本应避嫌,可胡顺鬼使神差,顺着那翻飞的嫩芽色往上望去,一时微张着唇愣在原地,早已忘记宫规礼数。
天姿国色,仙人临凡。
那肤如白玉,眼似春山的佳人,看那绝世气度与仪仗,都只能是他们的皇后娘娘。
胡顺呆呆傻在原地。
御前当差,早听了所有人说皇后娘娘美若天仙,可却是头一回亲眼见到。
“大胆奴才。”
著文出声呵斥,虽已瞧见胡顺服饰,知是御前宫人,但这毫无宫规的直愣愣的眼神,还是让著文气不打一处。
他们的娘娘才因被霸占去心爱的翡翠镯子而伤情难过,现在连御前的奴才都敢公然不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