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不问(1 / 2)
校服的颜色显然是初中部的.
他顺着那人的半敞的校服往上看。那人不苟言笑,只是撩起眼皮看他一眼,他就觉得压迫感扑面而来,
“向她道歉。”
言简意赅的四个字,不带任何情绪,方正初瑟缩了一下。
与他同行的人,互看一眼后,唯恐引火上身,小不快跑地回了教室。
方正初也想走,可占足身高优势的裴竞序连一个逃跑的机会都没给他,他语气怯怯道:“我们已经在班主任的调解下和好了。”
生怕裴竞序听到刚才的对话,他再次强调:“我刚才就是跟朋友开玩笑的。真的和好了。”
“不是就打架的事。”裴竞序居高临下地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是为你的偏见而道歉。”
“什么偏见?”方正初不理解他口中的偏见是什么意思。
“才华偏见。”
在许听晚跟他闹脾气的那几天,他也没闲着,查阅了很多资料文献,才找出许听晚的症结所在——她或许在为一种‘才华偏见’的东西感到生气。
“你是指优秀人物的例子吗?”小孩子说话极难做到缜密周全,跟裴竞序对话了几句,他就暴露了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是她自己说不过我,我为什么要道歉。就她在高年级有人吗?我也有认识的啊!”
“或许你是想说,前几天在东南校门那儿勒索小女孩的高年级学生,你认识?”
“我,我没有,我不认识!”
“可是你跟他们走得很近。甚至帮他们开口,勒索那个小女孩。我想,你应该不想让这些事落入你父母或者老师的耳里。”
“我是被他们拉过去的!我没有勒索!”他瞠了瞠眼,矢口否认道,拳头紧紧攥住,又倏地松开:“其实我骗你的,我根本不认识他们。我只是不服气。是许听晚自己说不过我,是她没本事,却要我道歉。”
“不是她说不过你。”
伶牙俐齿的许听晚从小机灵,怎么可能说不过别人,诚如她所说的那样,是她能举证的例子少之又少。
而这并不是她的问题。
裴竞序把话题引向正轨,不再追究他是否认识高年级学生的事:“我问你,如果此时让你说出一个科学家,你能想起谁的名字。”
“那还不简单吗?当然是爱因斯坦。”
“女性科学家呢?”
方正初陷入了沉思,随后摇了摇头。
“你看。你同样回答不上来。”
他还是不太懂。
裴竞序用更通俗易懂的数据告诉他:“在小学六年的时间里,你将从语文教科书上认识到46位具有正面价值和影响力的人物,而在总数为46人的人物中,女性只占了4人。除了四年级时候学到的宋庆龄、新凤霞和文成公主,剩下只有六年级课本中提到的居里夫人。”
“所以呢?”
“所以不是她说不过你,而是你在性别这件事上占足了42:4的优势。我们从课堂中习得才华偏见,优秀人物的男性化倾向,总是让我们误以为男性优于女性。在这件事上,我很幸运,你也是,因为课本从不因我们的性别设限,而是给足了我们才华想象的空间。但是幸运并不是你拿来攻击别人的工具。如果教科书里的女性优秀人物占多数,那么,你在跟许听晚进行对峙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可以占据绝对优势吗?”
方正初愣了一下,好多陌生的名词他从来没听人提过,一下子难以消化。
裴竞序也是适可而止,没有继续往下说。
话题重新回到那两个高年级的学生那儿:“他们因违纪在初中部受到了应有的处分,一个记大过,一个留校察看。”
方正初吓了一跳,唯恐这件事牵连到自己,届时他就会给他的母亲惹出祸事,因为他的父亲会责怪她没有教好自己。
“我真的没有做那件事。”
裴竞序当然知道。他这样关心许听晚,怎么会不清楚她身边之人的秉性。方正初的本性不坏,干不出敲诈勒索的事,他只是因为耳濡目染,产生过一些错误的认知。
裴竞序亲眼目睹了高年级拿他当木仓使的全过程,也愿意帮他说话,他对方正初说:“如果你能还她一个关于科学家的想象,那么这件事,我作为目击证人,愿意站出来替你证明。”
方正初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重重点头。
可是,怎样才能还她关于一个科学家的想象呢?
于是那晚,方正初抄了一晚上的古今中外女性优秀人物,并在第二天连着一封道歉信,一并交到了许听晚的手里。
“那是我第一次罚抄,心不甘情不愿地抄了一个晚上。说出来不怕你笑话,优秀人物太多了,根本抄不完,我当晚是边掉眼泪边抄人名,哭得累了,还不敢睡,一犯困,就觉得裴竞序在我背后拿着教鞭鞭策着我。我妈妈还问我抄这些东西做什么,我说是课外积累,她问我那为什么做课外积累要掉眼泪,我只能说是被一些优秀事迹所触动。”
许听晚讶异地张了张嘴,还沉浸在方正初回忆的那番话中。
印象中,她因生裴竞序的气,慢慢有了自己的小秘密。她没提方正初向她道歉的事,裴竞序也没提自己找过方正初。他只是跟自己说:“我始终觉得珍·古道尔是非常优秀的女性科学家。”
没想到这句话的背后,是他曾小心翼翼地维护着一个小女孩关于科学家的想象。
这个时候,她好像突然看到某根快要偃熄在雪地里的火柴,突然冒着灰烟,跳跃出一点红色的火星子。
她甚至在想,如果她早点听到裴竞序的这番话,会不会在之后的初中、高中的生涯里免去很多痛苦的自我挣扎和自我设限,会不会在大学四年的时间里,不因性别偏见而如履薄冰。
她沉浸在自己的假设中,而方正初继续交代着发生在自己四年级那年的荒唐又离谱的罚抄经历:“以至于后来学到《跨越百年的美丽》这篇课文的时候,我满脑子都是‘玛丽·居里全名玛丽亚·斯克沃多夫斯卡·居里’,为此老师还夸我预习作业做得不错,只是预习的重点跑偏了。你知道的,我最讨厌背课文,但我却把居里夫人的全名背下来了。”
罚抄形成的条件反射,他自己都觉得可怕。
许听晚终于被他的表述逗笑,有些忍俊不禁。
方正初见她眼睛弯弯,还以为两人凭借小学的回忆找到了共同话题,见她心情不错,他正当再回忆一些旁的事,却听许听晚说:“那看来,是我错怪他了。为着这事,我跟他闹了三天的脾气。”
“你们的关系一直很好吗?”他记起裴竞序半道截活的事:“这么多年了还有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