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万物刍狗(2 / 2)
他爹穿的是件旧汗衫,衣摆都被他扯得又薄又透明,发出不堪重负的呲呲响。
身上冒汗,头顶也冒汗。
门板响声不断。一声一声毫无停顿,仿佛阎王登门索命。
“你就别一味宠他了!”他娘气道,“用点力,把他拉开!再不开门真要出事了!你敢得罪官爷还是我敢得罪官爷?”
他爹咬了咬唇,狠心掰开了孩子的手。
他娘把他拦腰一抱,用下巴示意他爹去开门。
“嗷!”大头青年手指吃痛,伸手再抓已够不着阿爹,急得发出野兽般的嚎叫。
他爹走到门前,抬手去拔那道横木栓。
他提前堆了满脸笑,清了清嗓子,准备向官爷们好好赔个不是。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一静。
一丁点儿声音都没有了。
就……就突然安静下来,让人后知后觉意识到,方才,似乎是好几只手,极其同步地捶着门。
没有先后,没有参差。
而此刻,他们一齐停了下来。
大头青年双手发抖,把他娘的衣衫扯得“簌簌”响。
他爹的手指停在了门栓上。
感觉……感觉隔着薄薄的木板,几双眼睛正直勾勾盯着他。
不,不像是人,像,像是门外竖着几尊寺里的石像。
他爹手指一颤,急急收回来。
几乎同一瞬间,门板上传来“啪啦啦”一声脆响。
一柄寒光凛凛的长刀轻易刺破薄劣的木门,留下巴掌宽的缝。
风和火光同时涌入。
他爹连退好几步,退回妻儿身边,低声急促道:“快,快带着孩子上楼,找个柜子藏起来!我,我去招呼官爷,你们千万千万别出来!记住了啊!”
大头青年啊啊摇头,双手牢牢攥着爹娘的衣裳。
门板处又有了动静。
那道宽缝中,缓缓探进一只手。
这是一只如瓷器一般白得毫无温度的手。
这只手动作文雅,悠悠闲闲用白而长的手指,一点一点挑起扣门的木栓。
“咔、咔、咔……咚。”
那截木头落到了地面。
一家三口仿佛听到自己胸膛也重重“砰”了一下,心脏直直沉到脚底。
“吱——吱——”
每日开门都能听到的声音,此刻竟显得无比阴森。
门开了。
火把摇晃的光线下,凝固着好几个一动不动的官差,仿佛一群金刚泥塑像。
为首那位,像是从神坛上刚走下来的男菩萨。
他面容瓷白,慈悲眼,微笑唇。
他收回推门的手,抬眸凝视一家三口,轻声悲叹:“竟还有个愚痴儿。真是可怜哪。”
“妖怪!”大头青年震声怒斥。
他叹:“何必苦苦挣扎于无尽厄难。何必留恋这万丈悲苦红尘。何必拒人于心门之外?”
再迟钝的人也能知道这不对劲。
他缓步上前,一家三口便搂在一起瑟瑟后退。
“嘭。”后背抵住干燥的墙面。
退无可退了。
这人伸出一只手。
这是一只叫人眼前一亮的手。
就连时常出入北坊,每日在明月楼伺候达官贵人的青年他爹,也从未见过保养得如此矜贵的手。
这样一只手缓缓伸来,却如泰山压顶一般。
他探手抚向大头青年的颅顶。
青年他爹心头忽然诡异地浮起曾经听过的一句话——仙人抚我顶。
仙人抚我顶。
为何,为何这个人面貌慈悲,满身仙气,却叫人感觉如此恐惧?
呼吸凝滞,只余牙关轻轻扣响。
眼见这神仙般相貌的男子就要触碰到青年的额发。
忽然,动作顿住。
他微微转动明眸,瞥向北面。
“啊……又是那个烦人精。”
他挽袖收手,一步倒掠,竟直通通掠出门去。
一家三口还未松口气,便听那个已掠到极远处的“菩萨”留下仁慈带笑的声音——“杀了吧。”
门口泥塑般的官差动了。
眼珠微转,长刀出鞘,面无表情,一个接一个踏过门槛。
这几个人举止颇为僵硬,像是早已经神智不清,只知道盲目服从上峰的命令。
“跑……”青年他爹嗓子颤抖,“孩他娘,快,带孩子跑!跑啊!”
其实此刻脚全软了,谁还跑得起来。
官差举刀便刺。
几柄利刃寒光闪烁,根本无处可避!
他爹心一横,迎着刀锋扑上去,想用身体替妻儿挡一挡。
“啊啊啊啊啊!”
大头青年暴怒,冲开他娘圈住他的手臂,扑向一旁,抡起一条长凳,“呼嗡”一声甩了过去。
力道虽大,却甩偏了。
母子俩眼睁睁看着好几柄尖刀刺向他爹的胸口,一时浑身冰凉,头晕目眩。
“呜——嗡——”
不知哪里飞来一柄剑。
剑未离鞘,在空中划出个鬼魅般的弧旋,剑柄逐一敲中几名官差的手腕。
“铛铛铛铛。”
刀落满地。
一家三口惊喜交加,视线齐齐投向门外。
只见一只手,“啪”一声握住门框。
修长的、漂亮的、冷白的、骨节分明的。
男人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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