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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2章 往事如烟(二)(2 / 2)

燕子的舌头舔到黑色尖刺,用牙齿咬住,甩头拔出。两溜血箭,从双耳激射而出。燕子松手,李奉先摇晃着踉跄几步,重重倒下。

他肥硕的脑袋,随着肩膀砸在岩石地面。在颅骨细微的碎裂声中,他奋力蹬动双腿,身体扭向我,张了张嘴,呕出几口血沫,再也说不出什么了。

我认真地、专注地、缓慢地盯着李奉先,直到把他死前最后的样子牢记于心,才仰头闭上眼睛。

“这小子,早就该死了。”陈木利阴森的声音在耳边飘荡,“人,不能太贪心。居然敢打我婆姨的主意?呵呵……他哪知道……”

“燕子,你策划这一切,多久了?”我不再听陈木利聒噪,睁眼狠狠瞪着燕子,“你是怎么做到,让木利和奉先什么都听你的?你到底是谁?”

“先对月无华动手是对的。”燕子像撸羊肉串似的舔舐黑刺上的脓血,嘴角如同沾着羊油般残留一溜血痕,“你,南晓楼,太聪明了!这么多年,我确实小看你了。这也不怪我,毕竟……你只是个意外。”

“别跟他废……”陈木利话音未落,黑刺已经抵到他的眉心。只需轻轻一推,便会刺入脑中。

“燕子,你……”陈木利的额头涌出一片黄豆大小的汗珠,“我……”

“记住!以后,我说话的时候,你要再插嘴……”燕子俊俏娇媚的脸庞笼了一层寒气,“冒充我的男人,是你的荣幸。”

我没有在意陈木利因恐惧而涣散失措的眼神,目光始终停留在燕子的侧脸。不知为什么,我的心头泛起很奇怪的,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读者朋友们,你们是否有过这种经历。你最熟悉的好友、亲人、伴侣,在某个瞬间,当他(她)显露出平时极少出现的某种表情,或者你从某个平时没有机会的角度看他(她),会觉得这个人,非常陌生?

我对燕子的陌生感,就来自于她从未有过的冷峻神色。

可是,我又觉得——她,非常非常熟悉!这种感觉,不是“燕子像燕子”,而是……

她的神态、眼神、气质、侧脸的轮廓,特别像不是她本人,而是我特别熟悉的另外一个人!

电光火石间,我的脑子轰轰作响,眼前虚幻出另一张人脸,像被磁铁吸附的一团铁粉,忽忽悠悠飘荡着,“嗖”地贴进燕子的脸庞。

竟然,完美的,契合!

“南晓楼,我等了这么多年,终于找到这里,不是和你谈合作的!半个小时,破解这个什么阵。我会考虑,让你死得痛快些。你没有选择!否则,我有几十种,让你死不了,又像个死人,很痛苦地活着。”

燕子冷冰冰的声音在耳边回荡。我相信她绝对能说到做到,可我根本不在乎。我的思维,像是摁下倒退键的高度烧脑电影,自从来到姑苏的所有经历,在眼前形成一帧帧快速倒播的画面。

无数个观影时的困惑、疑问、悖论,在倒退重放的思索中,豁然开朗!

为什么在寻找《阴符经》的过程中,我总会有种“处处受之于始终未露面的对手”的感觉?

为什么冷静强悍如月饼,能够心甘情愿听从陈木利、李奉先、燕子的安排?为什么桃花源的幻族陶氏,能够异常精准地掌握我们的行踪?

为什么潜伏在武汉长江底部巨型青铜盘的徐勇健,明明是魇族,却会蛊术?为什么文族孔亮,会被月饼认为是蛊族?

为什么我们这段历程遇到的文、蛊、幻、魇四族,对于“我和月饼掌握了有限的时间穿梭于无限的空间,黑化并且大肆屠戮四族”这种玄之又玄的传闻深信不疑?

为什么刚上大学时,那个婚内偷情搞破鞋被冰柱刺眼而死的李晏、与我们有过一段诡异经历的哪娜、在湖边遇到的已经死了半年却在钓鱼的老者,看似毫无关联的三个人,却与这次姑苏之行,有着类似前兆的启示?

为什么在铁铃关,方旭东和李晏“只闻其声,未见其人”?

为什么人狐能够异化成月饼姐姐的模样?他们从哪里得知已经死去很多年,月饼姐姐的相貌?

为什么我昏迷醒来,月饼对于铁铃关的事,只口不提?而我总觉得月饼似乎有哪里不对劲?

为什么我初入石洞,发现月饼是陈木利假冒,却想不通——在房车里合影,月饼和陈木利明明都在,陈木利是如何做到易容冒充月饼却又能让自己也同时间、空间的存在呢?

为什么陈木利明明进了斜塔破解机关,却还有个“月饼”在我们身边?

为什么我破解了虎丘斜塔的二重机关进入石洞,陈木利没有直接把我擒住,却依然以月饼的形象出现,假模假样演了一出戏?直到我结合诸多疑问、线索,快要想出真相,才从背后出手暗算我?

因为,有一个人,始终存在,我却不会提防,也不会因为她的不存在,而格外关注。

而这个人,如果还有另一层身份,那这么多“为什么”,也就有了答案!

月饼是一个近乎完美的男人。仅有的缺点,也可以说是最大的优点,那就是“重视友情”。为了朋友,月饼甚至可以毫不犹豫地牺牲生命。但,这仅仅是月饼的缺点,而不是软肋。

他,唯一的,致命的,软肋,是……

此时,燕子冷然的表情,轮廓分明的侧脸,和月饼实在是太像了。

“你是,月饼的……”我深深吸了口气,紧紧束住身子的麻绳,深深勒进皮肉,刺辣辣得疼,“姐姐?”

“正确的判断力来自于大量的经验,而大多数经验又来自于错误的判断。”燕子冷若冰霜的俏脸没有丝毫波澜,手腕一抖收回尖刺,随手插进乌黑长发,“就像这根钻心钉。为了淬进见血封喉永久性的蛊毒,整整耗费了蛊族三代人,几十条人命。当毒针炼成那一刻,谁还会记得、在乎,那些为此死去的蛊族精英呢?人类……哼……‘好了疮疤忘了痛’,只会歌功颂德成功的结果,对于过程中的失败和牺牲,选择性遗忘的低级生物。”

我的心脏狂跳得快要炸了!

燕子虽然没有正面回应我的推测,却用一番看似毫无关联的言语,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她,是,月饼的,姐姐!!!

那个为了生下蛊王,沦为蛊族试验品,伺以各种蛊毒,成为蛊器的女孩。

她不是死了么?怎么又活了?她是怎么活下来的?月饼知道燕子是他的姐姐么?

我就像喝多了酒的醉汉,脑袋嗡嗡的天旋地转,一时间竟停止了思考能力,耳边始终环绕重复着燕子那几句怨毒至极又无比哀伤的话语。浑浑噩噩间,我的眼前浮现出无数个燕子被蛊族折磨的虚幻场景,心里越来越难受。忽然觉得,无论燕子做了什么,都是对的。

每个人,都拥有着相同却忽略的习性。那就是,喜欢用普世的标准,以对、错作为某人、某事的评判认知。但是,却没有人在意,究竟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换个方式形容——道德标准仅仅是掌握话语权的某部分人,以自我认知的文明为载体,延伸形成的功利性设定,却不代表“道德”本身。

很多读者朋友或许都会有过这样的体验——上学时,对于“好生”、“差生”的区分,大抵以学分为基础。学习成绩好的学生,哪怕人品差到极点,也是普世公认的“好孩子”,将来必成大器的“天之骄子”;学习成绩差的学生,即便秉性良善,也就是个注定没出息,迟早被社会淘汰的“坏孩子”。

一个人,如果偷东西或者杀了人,那么他(她)就是所有人眼中,道德败坏的人。可是,如果这个人,偷东西是为了换钱给身患绝症的亲人治病呢?杀了人是因为被杀者用泯灭人性的手段,侮辱谋害了他(她)的至亲呢?

当制定道德标准的朱门家中,吃不完的酒肉已经臭了时,他们是不会在意路边累累冻死骨,是饿死还是被他们制定的道德标准逼死。

亦如燕子,月饼姐姐。

隐忍多年,暗中策划了如此精密的一场阴谋,为了我至今不知晓的目的,策动文、蛊、幻、魇四族,好几次险些把我们置于死地。而幻族陶氏、魇族刘翠花、徐勇健、文族孔亮,墨家后人墨无痕,在桃花源为了救我们牺牲自己的“那个人”。直至,曾经的多年好友,被蛊针穿脑而亡的李奉先,在这场“文字游戏”的博弈中先后死去。

这一路上,死了太多太多人了。

我甚至由此产生强烈的内疚,自我怀疑“或许真的是天煞孤星命格”,总会把霉运和死亡带给与我有过交集的人们。我离开桃花源,故意和月饼吵翻天,躲在泰山深处隐居遁世,也是因此。

然而,当真相渐渐露出冰山一角,虽然仅有李奉先直接死于燕子之手,但是其他人的死,又和她能脱离干系么?

不但如此。仅是想想,燕子以陈木利妻子的身份,用泼辣、风情、善良的伪装,融入我们生活这么多年,却暗中策划了这么庞大的阴谋。把我们当作一枚枚棋子,一步步走入她设计的棋局,形成现在的必死之局。

这已经足够让我不寒而栗。

可是,我对她,仍然没有那种恨之入骨的愤怒。

斯德哥尔摩效应?对于苦难本身的共情感?

我说不上来。

如果一定要为这种异常的心理状态找个原因,那就是——我是孤儿院长大的孤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