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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大寒(三)(1 / 2)

来福一个人收拾两间房累得够呛,细柳趁夜出门他不知道,细柳背着惊蛰回来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房中呼呼大睡,舒敖与雪花倒是很警醒,听见些细微的动静就赶忙起来查看。

舒敖进门看见趴在床上那少年,背后交错的鞭痕几乎是血淋淋的一片,血肉与破损的衣料已经粘连在一起。

“哪个使鞭子的这么厉害?给他抽成这样?少说得有个三十鞭子吧?”

舒敖睃了一眼便眼前一亮,他甚至摸了摸自己腰侧的鞭子,还当自己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用鞭对手。

细柳瞥他一眼,淡声:“只要他站着不动,你也可以把他抽成这样。”

“……”

舒敖无言,原来是站桩受罚啊,没意思。

雪花在门外歪着脑袋看了一眼,走了进来,她身上披了一件外衫,身上不像白天那样挂那么多的银饰,只有鬓边还有一串银铃,她走了进来,银铃轻响,躺在床上的少年沾血的眼皮一动,他慢慢睁开眼,那少女伴随银铃声走近,在床边问:“细柳姐姐,要帮忙吗?”

惊蛰清醒了那么一点,他辨清床边少女与那大高个两张脸,脑中松懈的那根弦骤然紧绷:“……是你们?”

少年的声音并不清亮,在细柳离京的这段日子,他开始进入每个少年都会有的变声之期,听着有点哑。

雪花忽然低头看他:“你怎么挨打了?”

惊蛰警惕地往后一挪,后背疼得他满头大汗,他还记得这个从苗地来的少女放蛇咬过他的屁股,而那个傻大个,则找过细柳的麻烦:“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细柳看他摸袖口,便知道他在摸飞刀,她一下按住他的手,道:“之前只是一场误会,他们帮过我,你放心。”

放什么心?

惊蛰还没转过弯来,却听细柳又对那雪花道:“有劳。”

有什么劳?

三个人,六只手齐齐朝他的后背伸来,惊蛰瞪圆了眼睛,他沉闷发哑的嗓子一旦高亢起来就成了破锣嗓子:“你们干嘛?!”

细柳一边将破损的衣料清理出他的伤口,一边道:“他们跟在大医身边日久,也算有些医术。”

“可是这个傻大个找过你的茬!”

“叫阿叔!”

舒敖去揪他的脸,凶巴巴道。

惊蛰奋力挣脱开他的手:“还有这个臭丫头!她咬过我屁股!”

雪花抬头,袖子里钻出来一尾银蛇,那蛇脑袋一双幽绿的眼睛瞅着惊蛰,很快顺着他的臂膀爬上他的脑袋,惊蛰惊恐地看着蛇信子吐了又吐,而那雪花笑眯眯道:“你说错了,是它的一个朋友咬的,你最好不要乱动,否则,它也会咬你的。”

伤口清理了多久,惊蛰的破锣嗓子就嗷嗷叫了多久,舒敖才洗干净手就立马掏了掏耳朵:“小娃娃你不知道你现在喉咙声音很难听吗?我在家帮族老杀猪,猪都没你叫得惨。”

惊蛰的脸本来是苍白的,听了他这番话气得又红又青,他却没有什么多余的力气了,浑身像是被冷汗浸透,剧烈的疼痛令他不自知地颤抖,嘴巴咬着被子角,闷声不吭。

雪花帮着细柳给他上药,舒敖过来将他扶起来,方便细柳给他缠上细布,一个小小少年的这副身躯,被细布缠了个七七八八,他垂着眼帘,满额都是汗,雪花看着他,忽然掏出来一块帕子给他擦了一下。

惊蛰一下抬眼,看见她手腕上纤细漂亮的银镯子,当中穿了几只铃铛,会随着她的动作而轻响,她那块蓝布帕子上绣着一朵小花。

“这是蝴蝶花,我们苗人最喜欢蝴蝶了。”

雪花对他说,“这是我阿妈绣的。”

惊蛰没有理她,他仍对自己屁股无辜被咬的事耿耿于怀,何况她的蛇还在他脑袋上趴着,时不时地吐着信子,冰凉的蛇尾尖甚至拂过他的脸庞。

天还没亮,宵禁没除,上街买药是不可能,但大医那里备着各类的药材,雪花便与舒敖出门去槐花巷找大医配一些镇痛止血的药回来煎。

好在雪花走前终于是将那一尾银蛇收了回去,惊蛰浑身松懈下来,在剧痛中昏昏欲睡。

“惊蛰。”

朦胧中,他听见细柳的声音:“你到底为什么要闯龙像洞?”

惊蛰猛然将自己的意识从浑噩中拔出,他抬起眼帘,细柳洗干净了手,没有在看他,水珠一颗颗从手指尖滴落铜盆中,她又道:“你明知道山主的脾气,你那么怕她,却还敢犯她的忌讳,你是不要命了吗?”

“我……”

惊蛰抿了一下干裂的唇,好一会儿才又出声:“我最近知道了点消息,想去龙像洞里找找看到底有没有关于我爹的记录。”

细柳眉峰微动,转过脸来:“那你找到什么了吗?”

“最上面的那层我上不去,”惊蛰摇头,他垂着眼帘,“紫鳞山的帆子遍布四海,我入紫鳞山之初,就是希望借助那些帆子找到那个杀我爹的凶手,可是几年了,山主什么也不对我说。”

他的手紧紧攥住被子的边角,仿佛在强忍什么,声音却好似没什么异样,他甚至“啧”了一声,嘟囔着:“我看你闯龙像洞都没事,我这不就大着胆子去闯了一回,哪晓得这一去就差点被打死在沉蛟池里,你到底是左护法大人,山主才不会对我容情呢。”

细柳闻言,像是怔了一瞬,她看着趴在床上的惊蛰:“山主若不对你容情,你如今已是个死人了。”

惊蛰却好一会儿都不说话,细柳以为他睡着了,正要出去,却听他忽然哑声道:“可以给我看看你的细柳刀吗?”

细柳步履一顿,再度看向榻上那少年,她却是什么也没说,走到床前去,“噌”的一声将一双短刀抽出,递向他。

惊蛰没有接过,他只是看着那一双刀锋,形如柳叶,犹泛寒光,慢慢的,惊蛰伸出一根手指,轻触刀刃,很短暂地一下,却也划破了他的指腹,很快血珠冒出来,沾在刃上。

“这样薄的刀口,却可以那么锋利。”

惊蛰忽然说道。

细柳拧了一下眉,迅速收回双刀,一双眼审视起惊蛰,他才十四,并不能很好地隐藏自己的情绪,细柳几乎是看着他硬生生压下什么,很快避开她的目光,下巴抵在软枕上,闷声闷气地说:“我很疼,也很困,不想跟你说话了。”

宵禁解除,淡薄的日光很快铺满整个燕京城,沉重的城门被守城的兵士打开不久,从建安来的一行人马缓缓入城。

皇子车驾在前,百姓俱避让道旁,不敢直视,姜寰入了宫便直奔干元殿,曹凤声亲自出来迎接,只见姜寰风尘仆仆,下巴一层青黑的须子也顾不得剃,他一把抓住曹凤声的手臂:“父皇龙体如何?”

曹凤声低首:“殿下进去吧,陛下正等您呢。”

姜寰只好快步进了殿里,迎面是沉积已久的苦涩药味,熏得他有点想呕,但他生生忍了下来,隔着帘子,他隐约望见躺在龙榻上的人,他双膝一屈,跪了下去:“父皇!儿子回来看您了,您还好吗?”

宦官们将帘子拉开来,建弘皇帝垂着眼看向那个跪在不远处的那道身影,他适时抬起头来,一双通红的眼,裹满泪意,蓄起来的胡须几乎占据他半张脸,建弘皇帝眼皮猛地跳了一下,他喉咙动了动,恍惚脱口:“……显儿?”

“父皇?”

姜寰双膝在地砖上往前挪了数步,“父皇,是儿臣,儿臣回来看您了……”

建弘皇帝像是反应了一会儿,看清凑到面前的这张脸,明明是相似的眉眼,近看却又没那么像了,他咳嗽了一声:“是寰儿啊。”

姜寰眼睑里有泪淌下来,他俯身磕头,哽咽道:“儿臣是因为您病重才回来的,若可以,儿臣希望您身体康健,哪怕儿臣一辈子都待在建安高墙里……那样,那样儿臣也甘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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