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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决裂(1 / 2)

温慧在申正初刻见到了明遥。在她派出冯嬷嬷半个时辰后。

这孩子来得比她想的要快。

这孩子……竟然真的来了。

扶着膝盖起身,温慧凝视着这个她名义上的女儿。

她显然依礼换过衣服才来。脱下月白斗篷,便露出里面霁青银鼠褙子、海棠红灰鼠裙,在她身上,已是难得鲜亮的颜色。她仍简单梳着单螺髻,发上只一根小巧的点翠凤钗,算得上“辉煌华丽”,见客不失礼,余下,仍只有珠簪玉钗,另外绒花装饰而已。

她很平静。

面上没有笑意,也没有愤怒、怨恨,更没有躲闪、心虚。

她这样坦然从容、轻松自在地进来,便让温慧不知该怎样开口发问了。

她还随身带进来了那几个“丫鬟”。——带刀的丫鬟。女护卫。不再以“丫鬟”的身份遮掩。

“太太急着见我,必是有话要说。”在离温慧还有一丈远处,纪明遥停下脚步,“正巧,我也有话想问太太。”

“时辰不早了,太太现在就问吗?”她声线平稳,声音轻而冷,“太太不问,我就先问了。”

如此不敬,连礼都未行。

温慧认为自己应该生气。她也的确心口更堵。

但不知为何,她没能说出呵斥的话,甚至,还拦下了欲要斥责的冯嬷嬷。

“你想问什么,问吧。”她坐回榻上,指了指榻下的椅子,“你坐。”

纪明遥想问的话不少。她也并不打算一直站到出去。

她坐在了离温慧最远的位置上。

这时,有人急着来报:“太太,大爷回来了!”

温慧一怔。

她忙要令明远自己回房,不许过来。纪明遥却比她先开口:“为什么不叫明远也来听听?”

“二姑奶奶!”冯嬷嬷终于忍不住开了口,“你从一进来,不给太太行礼、问好也就算了,太太一向疼你,到现在还都容着你!可今儿只是太太和你的事,为什么非要拽上大爷?”

纪明遥并不与她对话,只轻轻看了眼天冬。

“既只是国公夫人和我们姑娘的事,嬷嬷你又乱插什么嘴?”天冬冷笑问,“你又是哪个牌面上的人物,能教训我们姑娘——国朝三品淑人!”

冯嬷嬷气得脸上发紫。

“太太,”纪明遥对温慧说,“明远年已十五,又在崔宅住足了八个月,每日由崔家请的先生教导读书,还常被我夫君、兄长带去与人结交,我当然要他知道是出了什么事,两家才再不往来,他也不能再来上学。免得他被蒙在鼓里,不明所以,生出怨怼。”

她说:“崔家可没有对不起他。我也没有。”

崔家没有对不起明远。

那明遥觉得,是谁对不起她?

明遥是认为,这安国府上会有人对明远扭曲真相,哄骗他恨上崔家与她?

两家,“再不往来”。

多冷情的话。

温慧侧首一叹。

“那就由你。”

她示意乳母。

冯嬷嬷只得忍气咽声,出去把大爷带了进来。

纪明遥没给纪明远说话的时间。

“太太,”她最先问,“‘玉笙’这个名字,是谁给我娘取的?”

“你娘?”温慧皱眉。

“生我者,自然是我‘娘’。”纪明遥重复。

温慧笑了两声。

好一个万事都能割舍的孩子。

“好,‘你娘’。”她说,“她到安国公府的时候,就叫‘玉笙’。”

“所以,是谁改的?”

温慧呼吸一滞。

“不清楚。”

“好,我就当太太不清楚。”纪明遥不再追问。

“那太太知道,她为了保住自己的姓氏,曾被理国公府毒打将死吗?”

温慧攥紧了自己的手腕。

“你咄咄逼人,如此态度,想问的就是这些?”

“就是这些。”

纪明遥深深看着温慧的眼睛:“难道太太认为,这些不重要?还是,太太不敢、不愿意说?”

“有什么不敢说的。”温慧便笑,“我不知道。”

“我也信太太不知道。”纪明遥也不由笑,“可太太一定知道,她是正经平民出身,不幸早亡的父亲是秀才;太太也一定知道,这公门侯府调·教不听话的‘奴才’的手段。”

“太太更会知道——”她声音里泄露了一丝隐忍,“看见一个容颜绝色、比她出众十倍的新妾进门,名字还与她相对相称,姚玉静会是何等的嫉恨——她必欲将我娘杀之而后快!”

“你难道是在怨我害死了她!”温慧既惊且怒!

她手在空中划过一道急促的痕迹,指向顺天府的方向:“我真想叫你娘枉死,又是谁给她鸣冤报仇!”

“太太当日相助、维护之情,我不曾忘。”纪明遥双唇颤动,“但我也想请太太别忘了:若非姚玉静屡次逼迫陷害,太太不能应对,要人相助,我娘原不必进这安国公府!”

“还有!”她收敛情绪,深深呼吸,“我娘怀胎四个月时,满府便都在传她怀的必是儿子,——让姚氏嫉妒到发狂,这话又从何而来?”

“即便并非太太指使,”她并非询问,而是确定地说,“亦是太太不曾阻拦、放任之故。”

死死盯了纪明遥几眼,温慧猛然偏过头。

“你心里已经认定我是罪魁祸首,认定,是我放任姚氏害死了你娘,”她哂笑,“那还过来见我做什么?”

“养了你十二年,贴心贴肉、事事纵容,”她闭目长叹,“竟就走到这样的地步。”

纪明遥站起身。

她蹲身行礼。

“太太养我十二年,多有关怀、教导、维护,我都记得。”她又恢复了才入内时的平静,“我自觉也还算听太太的话。太太让我做什么,我尽数听命;太太要我嫁谁,我就嫁了谁。太太想让明远清清静静的读书,我就接到崔家去,请夫君尽心教导。这么多年来,没有听从太太之意的,也就只在纪明达、纪明德和立后之事上了。”

“今后无缘再做母女。”她说,“但我还要谢太太,最后教导了我一件事。”

她轻轻地笑:“用三千两银子买断一个人,让她远离家人、毫无依恃,便只能依从于你、听命于你,全身心都为你所用,直到折了她这条命,她也不敢对亲女儿有任何怨怼之语,只一遍又一遍地告诉我,让我敬爱太太、顺从太太,‘没有太太,哪里有我们’,生怕我心生怀疑,对太太生出怨望,在这安国府上无立锥之地。”

“真是好手段。”她感叹,“我多希望……太太从没用过。”

温慧浑身颤抖。

“太太,”纪明遥最后唤她一声,“从今以后,不论世人说我忘恩也好、无情也好,说我是‘白眼狼、养不熟’、狼心狗肺、丧了良心、不配为人——都好,我与太太的恩情,自此就两清了。”

言毕,她站起身,挺直了脊背。

“若无想问的话,我就去了。”

她没有等待,便转身离开。

温慧却软了声音:“明遥!明遥——”

她一手撑住炕桌,才能勉强站直身体,慌忙问:“你做什么去!”

她看见纪明遥脚步微顿,回头向她望了一眼。

那眼里毫无情绪,只有一片漠然。

——像极了崔珏从前看明达的模样。

是不是,不该叫她替明达嫁进崔家?

在纪明遥的身影消失之时,温慧忽地起了这个念头。

但她没时间再为她耽误了。

“你回自己房里去,不必出来。”温慧挥手叫儿子出去,“明远,现在,什么都别问我。”

“……是,太太。”纪明远艰涩应声。

他身体僵直,同手同脚走出房门。

二姐姐走之前,一眼也没有再看他。

……

安国公不在家里。

温慧问不到他在何处。

她乘车向齐国公府来,齐国侯闭门不见。她又向安国公常去的酒楼找人,但根本没有这人的踪迹。

广宜公主府是不必去的。

她又到了张尚书府。

“温慧,”乔夫人只对她说,“你娘不愿意留在这里歇息,执意回家去了。你若也不愿,就也回家去吧。”

温慧跪在地上,求舅母让她见舅舅,求舅母:“不管明日朝上怎么样,求舅舅舅母告诉我还能去找谁——我不信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只为一个侍妾而已啊!!

乔夫人只有叹气,不再回答。

-

回到家里时,恰还有两刻钟才到晚饭。

纪明遥便先来至前院。

“把纪明远的东西送回去,一件也不必留。”她先命闻书,“现在就送。”

闻书连忙应“是”,带人去搬抬行李书籍。

又远望正房片刻,纪明遥才移开视线,看向走出东厢房的沈家两人。

她走过去。

在这两人开口之前,她说:“你们不是一直想知道,我娘怎么样了吗?”

她命:“跟我来。”

黄昏的红光里,跟随纪淑人,沈相清和三弟又来到了他们最开始被关住的后院。

这三天,纪淑人求动崔家、各处奔走、搜集证据,竭力要讨回公道。可她自己再不见他们,更不认他们是亲人。

沈相清明白,纪淑人对他们有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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