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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白驹 第七十一章 尾声(1 / 2)

尚未至夕阳西下时,天际的火烧云已染红了大半天空,从太湖那边蔓延过来,笼罩在姑苏城上空,仿佛天空也着了火,流光般的云霞蒸腾,倒映在湖水中,好似一并溶入了水中,让那从天到地,都铺满了刺目的红色。

如烈火,如鲜血,如天地之悲泣,万物之哀鸣。

孙奕之和青青一路冲进吴王宫时,三千越兵连拦也未曾多拦,便放了他们进去。整个姑苏城已被毁了大半,便是让他们这区区百人进来,也翻不过天去。

上一次,越军止步于宫城之前,便几乎扫空了大半个姑苏城,如今破城之后,烽火处处,大半宫城都已沦为火海,与半空中的火烧云几乎融为一体,都是一般刺目的猩红。

青青惦记着西施,自杀入宫城,便一步步停地朝着馆娃宫直奔而去。

姑苏城破不过一日间,王宫便被攻下,比上一次更快,其中缘由,孙奕之不问可知,胸中那股憋闷的血气愈发浓重,若非怕吓着青青,他几乎无法压制那随时都会喷涌而出的热血,他的伤势有多重,他自己比任何人更清楚,可到了这一刻,他却什么都顾不得,也要走这一遭。

果然不出他所料,夫差正在此处,馆娃宫后的浣纱台凭水而建你,若是从此处乘船离开,便可直入太湖之中,孙奕之留给夫差的最后那条退路,便在此处。

只是此时此刻,夫差根本走不了,也不想走。

他本要带走的西施,如今却被另一个男人拉住了手,执手相看,泪眼相对,眼波中流转的情意绵绵,便是瞎子也能感受得到。

那种毫无保留的恋慕和深情,是他从未在西施眼中真正看到的,他原本以为她是天性单纯清冷,又怜惜她体弱多病,方才不曾强求。可如今看到她为另一个男人焕发出如此耀眼的神采,就连素来苍白清冷的面庞上都泛起了激动的红晕,他方才真正明白,她并非真正冷清之人,而是她心中另有所属,她的热情与挚爱,根本早已给了他人,而无法再分给他一分一毫。

这一刻的打击,对他而言,甚至大过了城破之时,他早已知道,自己无力回天,这几年来昏聩沉溺酒色之中,也是想要长醉不醒,不想面对臣民们的失望和痛苦,不想面那越来越糟糕的政局,甚至有时候在噩梦中醒来时,还期盼着这一天早些到来,让他可以彻底解脱。

可无论如何,他也不曾想过,西施会离开他。

明明上一次,她为了他不惜以命相搏,才保住了他的性命,彻底破除了他心中最后一点怀疑和顾忌。

“为何……为何……”夫差看着西施脸上的笑容,出言艰涩,根本无法再问下去,欺骗也好,背叛也罢,事实摆在眼前,问与不问,都已无可改变。

西施回头看了他一眼,略有些歉疚地垂下了头,避开了他的视线。

范蠡上前一步,挡在她身前,冲着夫差说道:“吴王虽败,仍是一世之雄,又何必

为难一介女子?我家大王曾言,吴王若肯归降,愿以百里之地奉养,以谢当年不杀之恩。”

夫差冷笑一声,说道:“天予不取,反受其害,当初孤所犯之错,勾践又岂会重蹈覆辙?他便是容我苟活于世,又怎会焚毁我宗庙宫室?不杀之恩,呵呵,是想让孤也尝尝他当初为奴之耻吧?范蠡,孤当初见你才华高绝,方才留你性命,没想到……你竟如此舍得……让你的女人,陪了孤十年……十年……哈哈!哈哈!”

他声嘶力竭地笑着,笑声中却带着一种悲凉绝望之意,就连西施也忍不住抬起头来,望向他,“大王……”

孙奕之和青青已抢上前一步,冲到了夫差身边,“大王!末将来迟,望大王恕罪!”

夫差看了他一眼,又转头望向西施,轻叹道:“当初你劝孤重用奕之,孤尚以为,你是真心为孤着想,现在孤才明白……你们借孤之手,生生毁了他……”

孙奕之心头一震,再望向西施时,眼神便格外复杂。

当初谁也没想到,西施会求夫差留下他,人人都知他与越人势不两立,尤其是太子友之死,他和青青不惜夜闯越营,前去刺杀勾践,虽然那次勾践早有准备,设伏险些烧死他们,然而只要两人一日不死,以他们的卓绝剑术武功,便如一把悬在勾践头顶的利剑,不知何时会落下。

就算越军中大多曾跟青青学过剑法,可越是学过的,越晓得两人厉害之处,就算千军万马,布下重重阵法,能防得住一日两日,谁又能保证十日百日里都无一疏漏?

而这千防万防,只有有一丝差错,勾践就会性命不保。

与其坐以待毙,不若给他们扣上锁链,以吴国百姓和君命将他绑在吴国,让他为那江河日下的吴军防务耗尽心血,自有吴王和那些文臣武将们处处掣肘,千方百计地为难与他,这些来自君臣同僚的明枪暗箭,比之沙场更能损耗他的心力。

这几年下来,孙奕之莫说去行刺勾践,就连边城都出不得一步,既要练兵,又要筑城,还得动员士兵和边民开荒耕种,甚至连他自己都亲自开了一片田地,以身作则,倒也颇为见效,堪堪保得一城军民度过了这几年的灾荒,不曾出现大面积的逃荒和饿死之事。

为了这些事,孙奕之这几年来,寝食难继,便是青青,也跟着干了不少活,若非她自幼便长于乡野,单这一样,那些真正的世家贵族小姐,就绝难忍受下来。

可到了最后,还是无力回天,齐楚越三国联合,夫差逼着孙奕之四处征战奔波,只怕也少不了西施和伯嚭的鼓动,那些原本看似忠君为国的筹谋,可骨子里藏着的,竟是如此险恶的用心。

夫差这会儿能醒悟过来,孙奕之自然也能想到此处,可事已至此,吴国三面受敌,如今城破人亡,就连范蠡都已登堂入室来见西施,他们又能如何?

孙奕之深吸了口气,一挥手,带人将夫差护住,冲他拱手说

道:“大王请先行一步,末将在此掠阵,越人若想从此过,必先踏过末将的尸体!”

夫差眼神闪烁了一下,隐隐有些水光晃动,喉头哽动了两下,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青青一直站在孙奕之的身边,定定地望着西施,直到此刻,才缓缓地从背后拔出血滢剑来,直指向西施,轻声说道:“夷光姐姐,能不能告诉我,你还做了什么?”

当初是她一力阻止,孙奕之才放过了西施,答应重回吴军,凭一己之力,扶持着风雨飘摇中的吴国,苦苦支撑了这几年,到如今,方才知道,这根本是一个局,一个陷他于死地的局,而设局之人,竟是她视之为亲的姐妹,叫她如何能不心痛,如何能不后悔?

西施面色惨白,下意识地捂住心口,对上青青充满愤恨的眼神,再思及方才夫差万念俱灰的模样,不由心痛如绞,先前因看到范蠡而一时振奋的精气顿时萎靡下来,身子一软,摇摇欲坠,若非范蠡发觉她不对劲及时扶住,只怕当场便已昏厥过去。

“你若要恨,恨我便是。”范蠡将西施抱在怀中,心痛之极,迎上青青犹如冰箭般的视线,亦毫不退缩,一字一句地说道:“此计本是我定,不过是借她之口罢了。青青姑娘,在下和越国负你良多,只是兵不厌诈,你我也是各为其主,你若要杀,便先杀了我吧!”

青青冷笑一声,说道:“你以为……我杀不了你么?”她恨得几乎咬碎了牙齿,内力激**,手中血滢剑顿时剑光暴涨,轻轻一抖,便如点点红梅绽放,朝着两人直刺过去。

“动手!——”

“小心!——”

范蠡和西施几乎同时喊出声来,都只喊了一句,便相对而视,西施冲着他轻轻地摇了摇头,眼中水光潋滟,眉心紧蹙,哪怕痛苦至极,也强忍着保持清醒地说道:“是我对不起她,不要……不要伤她性命……”

可就在范蠡一声令下之际,变故已生,那些随着孙奕之和青青同来之人中,忽然有十几人反手一剑,刺入身边最近的同伴心口,随即便朝一拥而上,朝孙奕之和青青围攻过去。

而范蠡身后的越军也将此地重重围住,手持弓箭,围成前后三圈,不过转眼之间,已结成箭阵,正对着浣纱台上众人。

孙奕之内伤未愈,方才躲避不及,被华宏一剑划过腰间,已是血流如注,与青青背靠着背,互相支持着,方才站稳身形,看着面前这些跟随他多年的越人,不禁自嘲地一笑,“你们果然是离火者,这些年来,为取得我的信任,每次出战,所杀的越兵都是你们的同袍,还真是下得去手……”

华宏咬着牙,充满恨意地望着他,说道:“当初若非孙武,我们也不会沦为矿奴,妻离子散,家破人亡。青青姑娘虽对我等有救命之恩,但你与我等之间国仇家恨,唯有以血洗之!你放心,大丈夫恩怨分明,我等绝非贪生怕死之人,你们死后,我等自当相殉以报!”

说话间,华宏武成手下一刻不停,一招快过一招,招招对着孙奕之要害而去。

他们跟随青青多年,所学剑术,已非那些寻常越国剑士可比,加上对孙奕之的剑法亦是了如指掌,这会儿趁着他内伤未愈之际,竟能占了几分上风,压制得孙奕之几无反击之力。

青青听得背后的孙奕之闷哼一声,一咬牙,反手一拉,身形一转,将他推到自己身后,她转过身来,正好对上那两人。

华宏眼见就要得手,忽地眼前一花,对面就换了个人,待看清面前之人时,手下不由微微一顿,这些年来,在青青手下练过无数次,习惯性的惧意和歉疚,让他出手不由自主地慢了一分。

就这一分之差,他便看到眼前红光一闪,血花飞溅上半空,而面前的人也似乎矮了几分,他张张口,连一句抱歉都没来得及说,便已彻底失去了知觉。

武成看到华宏在一霎间被刺穿心口,血溅三尺,吓得魂飞魄散,转身便想要逃。他和华宏奉命在孙奕之身边埋伏多年,一直没找到机会下手,便是因为青青的缘故。跟她学剑时日愈久,对她的剑术之高愈是佩服,那种天分是他们无论如何也无法达到的高度,一旦对上,便只有认输的份。

故而他敢向孙奕之出手,却不敢接青青的剑招,又见华宏一招便亡,哪里还敢与她过招,只是一转身,还没跑出几步去,便觉背心一凉,连痛都未曾感觉到,便看到自己心口已多了尺许长的一截剑尖,噗通一声,便扑倒在地,气绝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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