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2 / 2)
他大步流星走到摩托旁,人刚骑上去,后座一沉,有人跟着坐上来。
“你干什么?”
“我跟你一起。”
时序这会儿正火大,“前几天?还躲得找不着人,这会儿倒是?主动跟来了。”
他呵斥她,“该干嘛干嘛去,晚上气温低,穿这身是?怕自己冻不死?”
“就好像你穿的比我多?”
他俩一个衬衣,一个长T,谁也?没比谁好到哪去。
他是?回宿舍就开始做面,她是?以为去他宿舍说几句话就走,谁也?没多穿,这会儿火烧眉毛,也?没工夫回去添衣服。
“我俩能一样?”时序不耐烦了,“我——”
“都什么节骨眼?了,还有闲心和我扯皮?”祝今夏比他更?不耐烦,“再晚点,小?孩出事你后悔都来不及!”
时序面沉似水,跟这黑压压的天?一样,回头?阴森森和她对峙,偏也?不见她害怕。
她重重推他一把,“你到底走不走的?”
时序咬咬牙,猛地发动机车,后座的人因惯性?朝后倒去,下意识抱住他的腰,像抱住块硬邦邦的石头?,硬得硌手?,烫得惊心。
轰鸣声划破黑夜,摩托像离弦的箭,飞驰在公路上。那双手?又飞快松开,触电似的,转而揪住他的衣角。
这会儿祝今夏后悔也?来不及了。
夜风跟刀子?似的刮在脸上,把头?发也?吹得七零八落。
得,洗完头?还觉得自己是?神仙姐姐,长发飘飘,这会儿只能是?梅超风。
她在后座一边喝冷风,一边大喊:“我之前跟你说什么来着?”
他不理她。
“我是?不是?说了,小?孩子?是?玻璃心,让你多关?注一下四郎拥金?”
“……”
“时序,你知?道这叫什么吗?这叫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她在后座扯着嗓子?批评他。冷不丁一个急刹,时序停在公路旁,祝今夏又被惯性?往前一摔,扑通磕在他背上,眼?冒金星。
“……你故意的!”
时序冷着脸跳下车,来到江边的一处空地,四下张望,无果,复又转身回来。
祝今夏看了眼?湍急的江流,又看眼?时序晦暗不明的脸色,收起了挖苦的话。
两人骑着摩托继续沿途搜寻。
入夜气温奇低,山风呼啸,祝今夏一边睁大眼?睛来回扫荡路上,一边瑟缩着试图将整个人都躲进时序身后。
可?惜风太狡猾,四面八方涌来,挡也?挡不住。
时序察觉到后座的人在发抖,说话时还有牙齿打颤的声音,再一次下车时,忽然?解开纽扣,把衬衣脱下来,朝她脑门上一扔。
“穿好。”
冷不丁被衣服蒙住眼?睛,视线全无,却加强了其它五感,铺天?盖地都是?男人的气味——淡淡的烟草味,奔波一天?后算不得好闻的汗味,还有若有似无的薄荷气息——落水那天?他把夹克脱给她时,她也?曾闻到这个味道。
她一度猜测是?洗衣液的味道还是?沐浴露的香气,却不得而知?。
祝今夏有片刻失神。
她是?不易出汗的体?质,也?不喜别人大汗淋漓。
读书时一起做值日,干同样的活,人家满头?大汗,而她却整洁干净,所以总被笑话说偷懒、不用心。其实不是?,她只是?不爱跟出汗的人凑太近,所以离得远远的,各干各。
夏天?陪祖母买菜归来,祖母鼻尖额头?都是?汗,回头?一看,小?姑娘清清爽爽。
“你怎么不出汗啊?”祖母拉着她的手?,擦了把自己的额头?,“你看看我,满头?大汗的。”
祝今夏急忙缩回手?来,扭头?冲进厕所,打着香皂一遍遍洗手?。
“怎么,你连奶奶的汗水都嫌弃啊?”
跟是?谁没有关?系,祝今夏只是?单纯排斥汗水,排斥体?味,本能反应。
后来和卫城在一起,男性?似乎天?生比女性?易出汗,同睡一张床,他总能睡得床单被子?湿漉漉的,活像蒸桑拿,索性?一人盖一床被子?。甚至,祝今夏会龟毛地要求他不许裸睡,把睡衣穿上,免得打湿床品。
卫城总说她毛病多。
然?而如今站在风里,她一边手?忙脚乱把衬衣拉下来,扔回去说“臭死了,谁要穿啊”,一边慢半拍意识到,她似乎并不排斥那个味道。
虽然?一晃而过,稍纵即逝,但也?该避之不及的,照她的臭毛病,此刻应该恨不能原地跳进江里洗个澡,搓掉身上一层皮。
可?是?没有。
那阵气息带来的只有忽然?狂野的心跳。
时序很快把衣服又塞了回来,抖开,披上,还不容拒绝地把顶上两颗扣子?也?系好了。
虽然?动作凶狠到近乎要勒死她,嘴上也?是?毫不留情的一句“既然?要跟着来,就得听我的,冻死在外面算什么”,但祝今夏看着他低垂的眼?睛,和眼?睛下方睫毛留下的颤动阴影,心知?肚明他若抬起头?来,眼?底大概仍是?一片敞亮的温柔。
衬衣给她,时序身上仅剩一件贴身穿的黑T。
和他冷冰冰的声音不同,衬衣上还残留着截然?相反的体?温,很好地挡住了四下涌来的风。
“那你要是?冻死了怎么办?”
“咱俩就非得死一个是?吧?”他没好气,长腿一迈,又跨上摩托,“上车!”
惦记四郎拥金,祝今夏也?没空多想了,重新爬上后座。
风还是?一样,冷,硬,无情。她低下头?来,还是?如先前一样拉住时序的衣角,疏离而安全的距离。奇怪,明明衬衣也?是?薄薄一件,却好像忽然?不冷了。
他们行进在一线天?狭长的山谷里,四周是?巍峨青山,黑魆魆的,只有车灯照亮前路一小?块巴掌大的天?地。某个瞬间,祝今夏分不清快慢,竟产生了错觉,仿佛他们在提着灯笼缓慢前行。
风声呼啸着掠过耳畔,竟比城市更?喧嚣。可?灯红酒绿只会叫人觉得吵嚷,眼?前的喧嚣却是?另一种寂静。
是?天?地之间只剩下两个路人。
她抬起头?来,看见山尖有半轮清透的圆月,月下流云浮动,如转瞬即逝的光阴。
明明是?兵荒马乱的夜,心下却忽然?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