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消失(2 / 2)
江橘白强撑着,眼泪盈眶,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
徐栾目光流散得很遥远,一道黑影从他身体里拔出,四面八方响起刺耳的鬼号,闪烁着金色光芒的雾气被它吞并,转瞬湮没。
江祖先陡然止住了念诀,他手腕一转,剑锋直指地下。
然而,就在无畏子和江棉都以为请神成功之时,鬼影的攻速停了下来,连鬼号声也消失了。
跪在地上的徐栾,缓慢抬头,他嘴角泛起一抹奇异的笑,“居然是你。”
江橘白的脸苍白而又平静。
江祖先飞速落于地面,他把手中的阴阳剑丢到江橘白脚下,“六爷选中了你。”
这下胜券在握了。无畏子心想,他饶有深意的看着江橘白,对身旁伤痕累累的江棉说:“小白是个善良的孩子,断不会眼看着恶鬼为祸人间。”
神力落在了一个刚足十八岁的少年身上,他缓缓弯腰,拾起地上的剑。
他一动不动,一言不发,却已经体会到了万箭穿心之痛。
江橘白手指一握上剑柄,他就差点眩晕倒地,无数金黄色的气流从他体内窜入剑身,他体内出现了一股外来的几乎能毁天灭地的力量,他弓下了腰,胸骨痛得难以忍受,他喷出一口血来。
抬眼,他与徐栾四目相对,眼泪顺着江橘白脸颊滑下。
无畏子见此缠绵不舍的情形,厉喝一声:“你还在等什么?”
四周平静如水,可阵法内雷电不休,鬼影冲天胡窜,做拼死顽抗。
江棉也浑然明白了过来。
这……这是,互相动了情啊!
江橘白难以遏制眼泪,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哭,他可能在哭徐栾活该,哭徐栾在这个世上仅剩几分钟的时间,哭自己,哭神力灌身,好疼好疼。
少年拎着剑,走入阵中。
无畏子、江棉、江祖先三人在上空近处随时准备着提供辅助。
可徐栾却完全没有要对江橘白发起攻击的迹象,他撑着膝盖,想要站起来,却又跌倒在了地上。
对战喜欢的人,往往是没有任何力气的。
江六爷是江家村村民的守护神,他感受到了眼前这只恶鬼的存在,他抵挡着从各方袭来的阴气,他在江橘白体内蓄力。
江橘白的眼珠变为了金黄。
红色的剑穗,摇来摇去,摇到了徐栾的眼前。
江橘白被徐栾含笑的眼睛看着,如丧家之犬一般避开,却看见了徐栾身上各种各样的切口。
一切,一切都即将结束了。
恐惧、不甘、不愿……这是一场噩梦。
头顶不间断咝咝响起的闷雷声犹如伴奏,绝望啃噬着江橘白。
“徐栾,我……”
黑影突然扑来。
“小心!”
头顶三道身影同时怔在半空。
徐栾握着江橘白的手,他抱着江橘白的腰身,剑身已经从他身体之中穿过。
无数鬼影发出凄厉悚然的尖喊,企图冲出结界,逃出生天。
但它们的主人心甘情愿死在少年手中。
江橘白松开了剑柄,他蹲下来,拍拍徐栾的脸,他泪如雨下,“徐栾?”
徐栾反而抬手轻拍着江橘白的背,“我早就知道你准备杀我了。”
少年如遭雷殛。
“但我既然喜欢你,让你杀我一回,又何妨?”
徐栾的眼睛爬满血丝。
江橘白不断喘气,他的身体仿佛被灌入了岩浆,他剧烈地痛楚。
“你不会撒谎,身上的味道也跟以前不一样了,”徐栾仿若静止,默然片刻,接着道,“我起先生气,后来又不气了,你活得好好的,被鬼缠上,不管是你自己想杀我,还是因着那些人想杀我,我都理解你。”
江橘白一直期望徐栾能跟他好好说话,平等地说话。
他没想到真到了这一刻,竟然是他与徐栾永诀之时。
少年的心,在发现自己的手指可以穿过恶鬼的手臂时,怅怅落了空,落在地上,碎了一地。
已经死了的人已经不再使用身为活人时的思想。
但恶鬼此时,声音平和,婉婉转转地安抚着受到惊吓的少年爱人。
“你也几乎不曾对我说对不起,这段时间你常说,我还以为你是背着我跟别人好了,那样的话,事态可就要比你杀我要严重多了。”
“行了,就这样吧,祝你以后快活安乐,一切都好。”徐栾漆黑的眼神流转着,慢慢地就流转不动了。
万籁俱寂,恶鬼消失在天地之间,一口气都没留下。
地上掉落几枚钉子,从徐栾身体里掉出来的。
江橘白孑然一身,他把钉子一颗颗捡到了手里,他用过往安抚自己的跌宕痛楚。
他恨徐栾。
恨徐栾不是人,恨徐栾没皮没脸,恨徐栾手段残狠,恨徐栾巧取豪夺。
他恨那恶鬼,所以恶鬼死有余辜。
少年恨它,恨得一颗心都恨空了。
群山密林如同黑魆魆的剪影,像鬼影晃动,江橘白眼前旋转。
“小白!”老爷子朝倒在地上的孙子奔跑过去。
-
江橘白身体早就在一顿折腾接着一顿折腾里每况愈下,经此一事,他又住了将近半个月的院,他瘦了一大圈,不过精神没受到什么打击。江祖先仔细瞧了,什么也没瞧出来。
吴青青是最乐呵的,因为一直压在她心头的大事终于解决了,她整个人看起来都年轻了好几岁。
出院那天,江祖先背着江橘白的书包,拎着保温桶,走在路上,他忍不住问:“你对那徐栾……”
江橘白边走边玩着俄罗斯方块,“你觉得是就是。”
“什么叫我觉得是就是,你脑子进水了?那是鬼!”
“你看你身体差成什么样了?”
江橘白没来由的烦躁,“他不是已经死了?还说这些有什么意思”
老爷子扛包走在后面,被怼得一愣一愣的,不敢细想。
出了院,江橘白没急着回学校,他去了趟无畏子的道观。
“师父给她起名抱善,要是你去京城上大学,以后就让她也考京城去。”
江橘白戳了戳抱善圆鼓鼓的腮帮子,比最开始好看多了,之前被徐栾抱着,活像一个鬼婴。
“等她上大学,我都三十几了,我又不一定留京城。”江橘白才懒得带小孩。
明心不纠结于这个话题。
明心:“对了,师父说那天辛苦你了,他给你画了许多张护身符,让我交给你。”
江橘白没去数有多少张,看也没看,直接塞进了书包里。
抱善挥舞着双臂,抓住了江橘白的一根手指头,冲着他笑起来。
要是知道自己杀了她哥,还能笑得这么开心吗?江橘白忍不住想道。
“走了。”江橘白没多留。
明心送他。
走了几步,明心吁了一口气,说:"师父让我转告你,莫与自己纠缠,也莫与过去纠缠。"
江橘白脚步都没停,兀自朝山下走去。
“说那么轻松,还做什么人?直接成神仙。”少年的声音荡在山谷中。
江橘白回到学校后,没两天,学校放假,因为高考就在三天后了。
吴青青在家正式地供了一座六爷神像,每日清晨都洗干净手给神像烧一炷香,每周更换新鲜的贡品。
这可方便了江祖先,再也不用蜗居在那小阁楼里了,他在堂屋光明正大的神神叨叨。
江橘白倒在床上,他手指间捻着一张纸条。
“我想…和你玩。”
他换下一张。
“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我叫江橘白,你叫什么?”少年喉间干哽了一声。
他腕部的铜钱清脆撞响,红线变成了最开始的颜色,起了毛毛,暗红得像是脏了似的,铜钱看起来也陈旧非常。
江橘白视线被吸引过去,他坐起来。
食指在铜钱上轻点上,“1,2,3,4……多了一个?”
他坐到了窗边,窗边更亮堂。
他把手串解开,铜钱一个个摆在桌子上,发觉出其中一枚铜钱颜色要更亮一点,而且边缘也没那么齐整。
它不是铜钱,它是一块铜钱模样的金子。
就是徐栾最开始给它的那块金子。
徐栾像是死了,又像是没死。
窗外日光变得刺目。
江橘白独自一人的时候,想念的感情就含糊不过去了,他骨头像是在那天被打散了,至今还没有归位,一动,四肢百骸撕心裂肺地疼起来。
他杀了他的幼年玩伴。
杀了自己好像喜欢的人。
那些纸条在对江橘白咄咄相逼,江橘白感到一阵切肤撕皮之痛。
他用了一个下午把徐栾的《罪与罚》看完。
楼下,吴青青叫喊着,“小白小白!你快下来!快下来!”
江橘白丢了书,穿着拖鞋就跑下了楼,吴青青惨白着一张脸,指着树下一脸安详的狼狗说道:"柚子好像没气儿了。"
吴青青手里还端着一盆饭。
柚子的旁边,大黑把下巴磕在它的背上,打着盹。
江橘白蹲下来,推开了大黑,他推了两把柚子,“柚子?”他不敢相信。
柚子?
柚子?
眼前场景疑幻疑真,江橘白喉头干涸,眼睛通红。
吴青青见着江橘白状态好似不对,拉了一把他,“没事没事,我们把它好好埋了,它下辈子准能做个人,做个跟你一样帅气的小伙子,要么做个漂亮的小姑娘。”
眼泪在江橘白脸上汇成河,他从懵然到涕泪横流,他跪倒在柚子旁边,种种心绪在此刻爆发决堤。
“可是他没有下辈子,他做不成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