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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1 / 2)

“去岁我亲手杀了三个吐蕃人。”一个只有?一条胳膊的汉子将手中?的浊酒一饮而尽,醉醺醺地比划着。

“那些吐蕃犬,进攻我白水军的兄弟,结果反被河源军和临洮军关门打狗,将他们团团围住,一举歼灭!”

汉子说到兴起,面红耳赤,拉着身边人就开?始讲述起他在边关的见闻。

说到最后汉子才可惜道:“可惜你这老汉年纪大了,没法到边关去搏个出身。”

陈国生听得津津有?味,听到这汉子笑他年纪大,也不生气?。

只是将手中?的酒往桌上一放,豪气?干云道:“老头子我打仗,用不着亲自上阵便能杀敌。”

长安繁华,陈国生却不爱去平康坊和宣阳坊,他既不爱饮茶,也不爱喝沈初酿造的上好?美酒。

每天一大早,陈国生鸡鸣声刚响起便会起床,从?寿安公主府出发跑步健身,赶在上午前来到永安坊,在这和这些汉子一起喝浊酒、吃大饼,偶尔还会摸出几文钱买碟下酒菜同几个汉子分食。

一来二去,便和这些三教九流之人混熟了。

“王三,再拿坛酒来。”陈国生从?腰带中?又摸出五十文钱,往桌上一扔,喊着酒肆的伙计上酒。

一听到陈老头子又拿钱买酒,周围几张桌上便有?人厚着脸皮,端着空酒碗凑了过来。

永安坊住的都是平民百姓,这虽然算不上长安城的贫民窟,但也是数得着的穷坊市了,舍得一天花几十个大钱在这儿喝酒吃菜的人,也就只有?这个别?处来的老陈头了。

谁也不知道这个老陈头是什么来历,只知道在某一天这个老陈头推开?了这个破烂小酒肆的门,坐下来和他们一同饮酒,这么一喝就是十几天。

他出手阔绰,时常整坛买酒,喝进他自己肚子里的却不多,因着谁去端着碗找他讨酒喝,他都会笑眯眯地给?斟上一整碗浊酒,但凡他来,酒肆中?的这些人便都围着他讨酒喝,他也不恼。

头几天还有?人见他一个老头子出手阔绰又没有?随从?跟着心里生了坏心,把?他堵进了巷子。

没承想老陈头年纪虽大手上动作却十分麻利,邦邦两记老拳便把?那两个尾随他的男人给?打得痛哭流涕。

再往后,酒馆中?便没人敢小看这个老头了。

忽然酒肆大门被推开?,一股冷风随着来人灌了进来。

“孙独眼,你那钱又没要着?”

来人是一个只有?一只眼睛的独眼汉子,脸色昏黄,从?左边额头到右边下巴的一道疤痕贯穿了他的整张脸,也弄瞎了他的右眼,给?他更添了四分彪悍气?。

孙独眼身上裹着一层薄薄的破羊皮袄子,腰间还挂着一柄破破烂烂的长刀,一眼望着便知晓这是个寒酸的下层人。

他一进来,酒肆中?众人便笑了起来,一时间空气?中?都充斥着快活的气?息。

“别?提了。”孙独眼晦气?地唾了一口,从?怀中?摸出碗来,走到陈国生面前,“老陈头,借某喝碗酒。”

“你这家伙,讨酒喝便说讨,非要说一个借字,有?借就得有?还,你这老小子这碗酒打算什么时候还给?老陈头啊?”酒肆中?有?人笑道。

一说到还,孙独眼也不吭声了,端着陈国生倒的这碗酒老老实实闷头坐下。

这一碗浊酒也得两文钱呢,要不是知道陈国生会给?他酒喝,孙独眼自己也舍不得喝这碗酒。

“这是什么热闹事儿?老夫先前怎么不知道?”陈国生开?口问道。

吃人嘴短,陈国生开?口问了,孙独眼也不好?再闭着嘴装哑巴。

孙独眼晦气?道:“还能是什么事,某去衙门里讨要退伍费,那些披着官皮的杂碎说府衙里没钱,又把?老子给?打发出来了呗。”

陈国生听了半天方?才从?这些军汉中?拼凑出事情的来龙去脉。

这些军汉都是上一岁和吐蕃的那场大战中?退伍下来的将士。

大唐的兵士制度是从?二十一岁入伍一直要到六十岁才能退伍,属于一天是大唐将士,一辈子就是大唐将士,终身就职。

当?然也有?例外?,若是在战场上受到的伤势太重那就可以申请提前退伍。孙独眼就是在战场上被吐蕃人一刀劈在了脸上,虽然保住了性命,但还是瞎了只眼,那个只剩下一条胳膊的汉子名叫李壮,也是在战场上丢了这胳膊退伍回来。

按照大唐制度,对于这些退伍回来的老兵应当?按照军功给?他们分土地和财产。

只是制度归制度,执行归执行,这批军汉已经在长安待了一年了,却连一个铜板都没能拿到手。官府也不说不给?,也不说什么时候给?,就只让他们等着。熬来熬去,在老家还有?田地的那些人都已经被熬回了故乡,留在长安的这些则是家里没有?土地的那批人。

本来指望着能分到些土地回家种地,可现在奖赏遥遥无期,也就只能在长安城内待着,最起码长安还好?打零工。

“我倒是能等得起,可我家老娘生了病,得喝药,我这兜里空空实在是拿不出钱来给?老娘抓药啊。”孙独眼满肚子的委屈随着两碗浊酒下肚叽里咕噜往外?冒。

他何尝不知道民不与官斗,朝廷要是铁了心不给?他钱,他一个狗屁大小的小民难道还能逼着朝廷给?他钱吗。

可他实在是没别?的路子了,他瞎了只眼,也不识字,平日靠着给?人扛货为?生,养活自己倒也足够了。奈何他家中?还有?老娘,上个月老娘生了场病,躺在床上动也不能动,大夫说要是想治好?,少说也得要一贯钱,他一个老瞎子上哪去弄一贯钱给?老娘治病?

“哎,那是生我的亲阿娘,我再没良心也不能干等着她死啊。”孙独眼说着说着,满肚子的心酸一下涌了上来。

陈国生没有?说什么,只是又给?孙独眼倒了满满一碗酒。

孙独眼蒲扇大的手端起酒碗,将碗中?的浊酒一饮而尽。

他咂咂嘴,看向了陈国生:“这些腌臜事,说出来倒是脏了您的耳朵。”

“老头子我年轻的时候也当?过兵哩,这样的事哪能叫腌臜。”陈国生拍拍孙独眼的手,将腰间的腰袋摘了下来,把?里面的铜钱都倒在了面前破破烂烂的木桌上。

一小堆钱币约莫有?个二百大钱,陈国生将大钱拢成一堆,推到孙独眼面前。

孙独眼仿佛被针扎了一样悲怆哀嚎一声,一行热泪从?完好?的那只眼睛里往下滚。

他说在战场上丢了只眼睛的时候没哭,他说自己的老娘躺在病床上站不起来的时候没哭,他说自己去县衙讨要退伍费被赶出来的时候没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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