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1 / 2)
谢折风清晰地感受到了自己的心动。
他破入大成期立道之后,剑法造诣更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雪莲剑纹若隐若现,有将成之势。
师门长辈都说,南鹤剑尊的小弟子,当真是无情道的不二天骄。
他在琅风城时,琅风城的修士喊他“小谢公子”。来了落月峰后,师门年长者喊他“小谢师侄”“小谢师弟”。
年年岁岁这般下去,谢折风修为越来越高,出寒剑出则霜雪落,剑名成了他的名号,落月峰的弟子还有秦微戚循之流渐渐喊他“谢出寒”。就连师兄,有时也会和他说:“师弟如今……是越来越像师尊了。”
这样的他。
这样一个不论如何都会入无情而无悔的他,居然动了私情。
那时南鹤未死,众仙尚未陨落,乱世虽久,但天塌下来压不到谢折风和安无雪的身上。
他们就算是天下第一剑的弟子,说到底也只是个弟子,身上背着的,并不是天下之责。
破道也好,重修也罢,似乎并不是什么无法承受的结果。
谢折风不知晓无情咒早已埋藏在自己识海之中,不记得少年之时的翩然心动。
他以为那是他初次动心。
他在安无雪常常练剑的那片竹林里,看着师兄留下的道道剑痕,足足思虑了一夜。
——若是为心中之情破道,也并无不可。
他的师兄如清风明月,晴空舒云,配得起世间一切。
不过是为了安无雪破道重修而已,他并不介意。
谢折风想通之时,正值东方日升而起,天光越过连绵成片的竹叶,落下细碎剪影。
安无雪手持春华缓步而来,瞧见他坐在竹下长石之上。
“师弟?”他轻轻喊了一声,“你今日来得如此早?”
谢折风一个恍神。
“师弟?……你是在想什么吗?”
想什么?
谢折风忘了。
他好像是在此处思悟道心。
如今他心中并无繁芜,应当是想通了。
他摇头道:“没什么。今日师兄想练哪一套剑法?”
“……”
……
在那之后,谢折风时常经历那日清晨竹林的时刻。
他每每心动,却总会忘却,思来想去一整日,最终心头挂念的只有剑法、修行。
有时他是在竹林中静坐,有时是和师兄对弈,下着棋下着棋,他想明白了,却也忘干净了。
他从大成期到渡劫期,短短时光中,只余下和安无雪之间无足轻重的回忆。
他以前其实不明白师兄有时为何会露出失望落寞的神色。
他觉得师兄是极好的。安无雪往后必然会是落月峰人人敬仰的首座大弟子,若是得证仙途,或许还会成为统御两界四海的剑尊,而他是安无雪的师弟,他会同安无雪一起斩妖除魔、匡扶乱世。
世间虽乱,落月的年华却并不枯燥。
师兄在落寞什么呢?
……
他的洞府定在了人迹罕至,终年冰寒的浮空岛之上。
安无雪站在霜海门前,听到他的脚步声,回头看他。
青年回眸一瞬,发梢顺着霜海的霜雪流风而动,如春风落冰河,吹拂了他的心。
他假意责怪他:“师弟让我好等,此地风雪重,你再没出来,我可要挂一身霜雪离去了。”
安无雪是笑着的。
可谢折风却还是颇为愧疚。
怎么能让师兄等这么久?
他不在门前挂魂铃,是因为他独来独往惯了,却忘了会有自己闭关无法接传音之时,会让师兄久等。
他说:“下次不会了。”
于是他在霜海门前挂了个魂铃。
那魂铃被他特意下了禁制,只认安无雪神魂气息,落月峰上下弟子,无人能敲响。
但他没告诉师兄。
就好似这份特殊告知师兄,就会将什么他隐藏了许久的连他自己都忘却的东西,在师兄面前摊开。
后来安无雪回回来霜海,都会敲响那枚魂铃。
谢折风不论在干什么,总会第一时间前去迎客。
时间久了,有一回安无雪打趣道:“师弟住得离我这般远,每回找你都麻烦。要不我在你的葬霜海旁寻个宝地,把我的洞府搬过来,如何?”
谢折风心尖一跳。
似是有什么暖流淌过心头。
好。
他想说。
可他神思一晃——他刚刚想说什么?
“师弟?师弟?”传音那边的安无雪喊他,“不行就算了。”
师兄的嗓音总是温柔平和的,从未强求过什么。
可是……不行吗?
谢折风双唇微动,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自己要说什么。
师兄分明刚刚都说算了,听着他这边的沉默,又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真的不行吗?”
当然可以!
他求之不得——
……求之不得什么?
传音断了。
谢折风又忘了。
……
世人都说无情道走的是无怨无悔的荆棘路,谢折风倒没什么感觉。
除了奉命出山除魔,他永远只是待在终年冰寒孤冷的霜海上。无情道孤苦,可他本就独爱孤苦。
此道见众生而无偏私,谢折风一直做得很好。
但他不知为何,偶尔同安无雪相处,心中总会冒出一道又一道的声音。
“你动心了。”
“你喜欢他。”
“你道心不稳,何不弃道?”
“……”
——那是心魔。
渡劫期步步是劫,寸寸心魔,谢折风只当那是他修行路上必须攻克的妄念。
好在心魔还不严重,他还能轻易斩灭。
千锤百炼之下,谢折风不但没有被“妄念”阻碍修行,反倒修出了连落月峰都万年不曾得见的剑纹。
剑纹初次显于战时,谢折风同大魔交战,最终以出寒剑斩灭对方生机,得悟无上剑道,显化剑纹于眉心。
刚刚同浊仙交战完的南鹤落于他的面前,看着他眉心闪动的雪莲。
他的师尊似是叹了口气,丝毫没有瞧见剑纹的喜意。
南鹤从来无悲无喜,悲悯的只有苍生。
……师尊是在悲悯他?
谢折风听到南鹤说:“……怎么偏偏就是你?”
这句话,谢折风当时没听懂。
直至南鹤陨落,诸仙祭阵,两界四海突然再无长生仙,仙祸末期渡劫期仙修与大魔争斗,纷乱到了极致。
南鹤陨落前,从一众仙祸时期都足以镇守四方的渡劫巅峰仙修之中,甚至越过了他的师兄,定了谢折风继任仙尊之位,将落月峰大权交到了他的手上。
落月峰代代剑尊,皆是举世无双的剑仙。
此位在谁身上,便代表着南鹤剑尊眼中,谁会是最有可能登仙的人。
那时谢折风心魔渐重,常常午夜梦回,梦中总有师兄站在霜海上回眸笑着看他的那一瞬。
他分明不该动情。
也分明不记得自己究竟为何动情,又何时动情。
可他就是动情了。
情念生根,经久,而成剜不掉的心魔。
他仓促接位,恍恍之中,突然想起了师尊的那句话。
——怎么偏偏就是他呢?
若是南鹤剑尊尚在,若是他还是安首座唯一的师弟,若他只是落月峰的听命仙修……
他未必要在无情道这条路上走到底。
他有时间破道重修,有权利和资格为了自己的私心任性。
但现在……偏偏是他。
他要为苍生将这条路走到底。
师兄也是苍生。
……
继任仙尊前,安无雪赠了他一身白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