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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状似老友(三)(2 / 2)

这是答应的意思了。陈丹毫不意外这个答案,他仰起脸,卷发拂过脸颊,“恰好顺路罢了。”他说。

的确,这是件再小不过的事。陈丹只是想借着这个由头过来看望一下姜冻冬。毕竟除了‘办事’,他还能找到什么理由?同为柏砚前妻的身份,还是夹在中间的柏莱?这两个alpha确实与陈丹和姜冻冬间密不可分,可陈丹却不想在他和姜冻冬的关系里与他们牵扯太多。

至今为止,陈丹仍无法定义他和姜冻冬之间的关系。

或许是上下级,是引导者与被指引者,是似是而非的朋友,是多年不见仍能了解对方最深层理念的知己。

和柏砚离婚的第一年,是陈丹人生的低谷期之一。那时他身心俱疲,他不明白他做错了什么,使得这段婚姻走向破裂。他竭尽全力地挽回柏砚,可是这个alpha的眼睛却永远凝望着过去。为了维持仅存的骄傲,他宣称是他与柏砚主动离异。

那时陈丹还很年轻,二十七岁,他以为不过就是一次离婚,没有柏砚,他照样可以很好。但他忘记了,从一个实习生到宣传部的主任,他依靠的是一条捷径与来自alpha的庇护。没有了柏砚,他的道路变得寸步难行。曾经温和儒雅的前辈变得冷漠疏离,以前有礼克制的对手变得面目可憎。

婚姻的失败令他频频犯错,纵然是些鸡毛蒜皮的小失误,可他的对头们却像是闻见了伤口腐烂的秃鹫,恨不得从他身上撕下一块肉。

他们批判他,在成就与学术上从他某个错别字、某个标点符号的使用失误入手,质疑他的专业性;在个人生活上用精神分析他的过去,分析他少年时谈的三场恋爱,分析怎么以第三者介入他人的婚姻如何考alpha上位。

那时,陈丹终于明白,他作为宣传部唯一的omega,却能站稳脚的根本原因,不是他的专业能力和突出贡献,而是他的背后站着一个足以让所有alpha与beta都敬畏的alpha。他忽然感到荒谬极了,当他说那些omega权益保障主张时,台下的alpha与beta都在想什么呢?他们面上微笑、颔首、鼓掌,内心里是否嘲讽他的可笑。原来他所做的一切,他所得到的荣誉,都不过是在另一个alpha的庇护下。

一种强烈的羞耻贯穿了陈丹,这让他忍不住蜷缩,抱紧自己。他感觉他浑身赤裸地跪在广场中心,里一圈外一圈的alpha与beta看着他,对他指指点点,啧啧称奇。

就在所有人都批判陈丹,在omega宣称他是伪O权,alpha与beta指责他才不配位,抢走了自己的机会时,姜冻冬出现了。

‘很好笑吧?’二十七岁的陈丹蹲在地上,他的身旁放着一个巨大的纸箱,里面全是他的办公用具,他被赶出来了。所有人都憎恨他。他红着眼眶,恶狠狠地盯着站在他面前的姜冻冬,‘看到我落魄的样子,你很高兴吧?’

他抹掉脸上的泪,自顾自地、反复地说着,‘你很高兴吧?看到我落魄……’

三十七岁的姜冻冬伫立在光影的交汇之处,低垂着眼,注视他,‘不,我一点儿也不高兴,’他说,‘相反,我很遗憾和惋惜。’

陈丹根本听不清姜冻冬的话,他满腹都是怨恨与委屈,‘我有什么错?当时我只是一个实习生,柏砚是能够决定我的去留的上司的上司,我不过做出了最有利于我的选择,如果你是我,你也会这样做。’

‘或许我会。’

‘凭什么都来攻击我?哪怕我是做了绑定婚姻的第三者,那又怎么样?我能介入——最大的原因难道不是柏砚吗?为什么全都来指责我?’陈丹喋喋不休。

姜冻冬耐心地倾听,‘那不是你的问题。有问题的是我和柏砚。’

陈丹没想到居然会从姜冻冬的嘴里听到这样的话。他抬起眼,瞧向姜冻冬,可泪眼朦胧,他只看清一个隐约的轮廓。

‘你这么轻声细语地和我说话,是想要突出自己很得体吗?’他眨掉眼泪,狠狠地瞪姜冻冬,认为他是那些来看他笑话的人,他一拳打翻身旁的纸箱,发泄似地对姜冻冬吼道,‘我不要柏砚了——还给你!还给你!你都拿走!’

吼完,陈丹又蹲在地上,捂住脸哭。他知道自己现在大喊大叫、歇斯底里的模样蠢透了,可情绪支配了他,令他无法冷静下来。

他一直哭,想到这些年来,他仰仗了柏砚什么呢?不过是借助柏砚的权威,使竞争更加公平。明明他的能力、贡献不比任何人弱,他仅仅想要一个相对公平的竞争环境,好让他不至于性别被淘汰。

陈丹的泪簌簌往下落,他哭得泣不成声,直到他的耳边响起一声叹息,‘我看过你的演讲和采访,你很有力量。你曾经说过你童年时就明白话语权的重要性,你希望你能够成为掌握话语权的人之一,让更多身处于omega这种境地的人通过你的嘴发出声音。那么现在,你还坚持着这样的理想吗?’

陈丹顿住了,他几乎是傻傻地抬起眼,却发现原本他打翻的纸箱已经被捡起,散落一地的办公用品都依次放了进去。年长的omega正弯腰,递给他一张纸,这次,陈丹看清了这个名为姜冻冬的omega,他的相貌平平,圆脸,圆眼,眉眼间带着威严的慈悲。

‘拥有话语权的omega很少,’姜冻冬对他说,‘我们的理念并不冲突,我不希望我们为无关紧要的事走向对立。’

‘我凭什么相信你?’陈丹问,他的眼角还挂着泪。

‘我们都是omega。我们处于同一种处境。’姜冻冬说。

在姜冻冬又一次添加茶水时,陈丹忽然说,“其实我选择沈芸云不是由于我的秘书走了,也不是由于他是我姐姐的孩子。”

姜冻冬望向他,轻轻点头。

“沈芸云今年已经二十二岁了,他幼稚、尖酸、刻薄,用说话恶毒的方式来彰显个性,凭借年轻和貌美收集alpha来体现魅力和人格。或许他唯一值得称道的,只有还算勃勃的野心,以及在本性上尚且谈不上坏。”陈丹平静地细数自己这位继承人身上的缺点,“就是这么一个又蠢又毒,浅薄肤浅,眼界狭隘的omega,却在上个月找到我,告诉我说,‘他不想再继续下去了,他想要找到他的道路。’”

“他很聪明,学得很快,往往我说一句,他就能融会贯通所有知识。一个月的学习让他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他不再满口贱民、屁民。有一天,两个年轻的alpha争论扶贫政策,在穷山恶水的愚民恶民究竟值不值得帮扶吵得不可开交,他忽然说,‘在那样的环境下,他们没有选择。’我知道,是他了。尽管他还是禀性难改,时常虚荣傲慢,卖弄风骚,但比起他的悟性,这都无伤大雅。或许等他再大点儿,被alpha背叛几次;等他切身体会过他人的生活与困境后,他便能长足够多的教训,迎来蜕变了。”

说完,不出所料的,陈丹听见姜冻冬说,“那很好啊,”他发自内心地祝福他,“恭喜你,终于找到了继承人。”

陈丹笑了起来,他紫色的眼睛轻轻落在姜冻冬身上,如同一根羽毛从空中飘落,“我选择他,因为他和年轻的我一样。”他说,“姜冻冬,我选择他,因为你当初选择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