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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二章 十境武夫的出拳风采(2 / 2)

sp;陈平安久久没有收回视线。

陈平安知道。

顾祐此行,是慷慨赴死。

但是也许,猿啼山也不会再有一位剑仙嵇岳了。

这就是人生。

陈平安取出竹箱搁在地上,一屁股坐在上边,再拿出养剑葫,慢慢喝着酒。

没有着急赶路。稍稍恢复几分实力再说。

三拳下去,一月之内能够恢复到六境之初的修为,就算万幸了。

反正一时半会儿不会动身,陈平安干脆就想了些事情。

关于纯粹武夫,崔前辈曾经提及过一个笼统说法。

七境八境死家乡,山巅境死本国。十境止境死本洲。

修行路上,惟精惟诚。

就像顾祐所说,许多分心,自己只会浑然不觉。

这其实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想到最后,陈平安捧着养剑葫,怔怔出神。

活着,想要去的远方,还在远方等待自己,真好。

只不过有些远方的有些人,来年见到自己后,估计不会太高兴就是了。

近一些的,杏花巷马家。大骊太后。

远一些的,正阳山搬山猿,清风城许氏。

还有一些需要再看一看的。

更有一些隐藏在重重幕后的。

一桩桩一件件,一个个一座座。

所以说裴钱这个开山大弟子喜欢记账小本上,其实随她师父。

只不过一个用笔纸去记,一个只用心记。

————

再广袤的平原,总会遇到山。

顾祐就落在一座山头之上。

六位面覆雪白面具的黑袍人,只留一位站在原地,其余五人都快速散落四方,远远离开。

所幸那位脚穿布鞋的青衫长褂老者,似乎没有追杀的意图。

留在原地的割鹿山修士,躬身抱拳道:“拜见顾前辈。”

顾祐问道:“这么大排场,是为杀人?别说是一位即将破境的金身境武夫,就是远游境武夫,也不够你们杀的。割鹿山什么时候也不守规矩了?还是说,其实你们一直不守规矩,只不过做事情比较干净?”

与顾祐对峙之人,是这拨割鹿山刺客的领袖,身为元婴修士,可面对这位青衫老者,那张面具四周,渗出细密汗水。

很简单,昔年大篆王朝的护国武夫顾祐,最重规矩。再就是只要他选择出拳杀人,必然挖地三尺,斩草除根。

割鹿山一旦惹火了顾祐,那就不是山头这边死六个人这么简单了。

这位割鹿山刺客摇头道:“割鹿山的规矩,自祖师开山以来,就不曾破例……”

下一刻,顾祐一手负后,一手掐住那元婴修士的脖子,瞬间提起,顾祐也不抬头,只是平视远方,“先动者,先死。”

距离山头颇远的其余五人,顿时噤若寒蝉,纹丝不动。

顾祐缓缓说道:“若是我出拳之前,你们围剿此人,也就罢了,割鹿山的规矩值几个破钱?但是在我顾祐出拳之后,你们没有赶紧滚蛋,还有胆子心存捡漏的心思,这就是当我傻了?好不容易活到了元婴境,怎么就不珍惜一二?”

顾祐皱了皱眉头,只是拎起那个没有半点还手念头的可怜元婴,却没有立即痛下杀手,似乎这位沉寂多年的止境武夫,在犹豫要不要留下一个活口,给割鹿山通风报信,若是要留,到底留哪个比较合适。顾祐毫不掩饰自己的一身杀机,浓重如实质,罡气流溢,方圆十丈之内,草木泥土皆齑粉,尘土飞扬。

老人手中那位元婴修士的身上法袍,传出一阵阵细密的撕裂声响。

顾祐随手一弹指。

额头处被一缕罡气洞穿,一位纯粹武夫出身的割鹿山刺客当场毙命。

金身境武夫,就这么死了。

顾祐淡然道:“心动也是动。动静之大,在老夫耳中,响如擂鼓,有点吵人。”

那位元婴修士已经无法开口说话,只好以心湖涟漪言语道:“顾前辈,你一旦杀了我们六人,任你拳法入神,护得住那年轻人一时,也护不住他一世。我割鹿山并无固定山头,各方修士漂泊不定,顾前辈当然可以肆意追杀,谁也拦不住前辈出拳,被前辈遇上一个,当然就会死一个,可是在这期间,只要那个年轻人不跟在前辈身边,哪怕只有几天功夫,他就一定会死!我可以保证!”

顾祐问道:“一座过街老鼠的割鹿山,就可以威胁老夫了?谁给你的胆子?猿啼山嵇岳?”

元婴修士苦笑道:“顾前辈,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顾祐思量片刻,“很简单,我放出话去,答应与嵇岳在砥砺山一战,在这之前,他嵇岳必须杀绝割鹿山,给他一年期限好了。嵇岳在猿啼山的那帮徒子徒孙,一定会很高兴,可以跟你们玩猫抓耗子的游戏。”

元婴修士脸色微变,“顾前辈,我们此次会聚在一起,当真没有坏规矩。先前那次刺杀无果,就已经事了,这是割鹿山雷打不动的规矩。至于我们到底为何而来,恕我无法泄密,这更是割鹿山的规矩,还望前辈理解。”

顾祐问了一个问题,“我若是半路上遇到你们,会不会一拳打死你?”

元婴修士不知这位十境武夫为何有此问,只得老老实实回答道:“当然不会。”

顾祐又问道:“你现在跟我口口声声说什么割鹿山的规矩,希望我遵守,那么我的规矩,你们为何不放在眼中?对方是一个我出拳而没杀的人,你们又明知我的身份,你们连隐忍几天都不乐意?难道说一定要我站在这里,与你们说出口的规矩,才是你们可以懂的规矩?”

顾祐笑了笑,“奇了怪了,什么时候老子的规矩,是你们这帮崽子不讲规矩的底气了?”

言语之际,那名元婴修士的头颅就被直接拧断,随意滚落在地。

同时负后之手,一拳递出,打得金丹与元婴一同炸碎,再无半点生还机会。

一位元婴修士金丹元婴齐齐粉碎后的激荡气机,声势之大,原本足可媲美一道陆地龙卷,但是被顾祐随手便拍散。

一位展开土遁之术的割鹿山修士,被顾祐一跺脚,瞬间被罡气震死,地底下传来一阵沉闷声响,便再无动静。

还剩下三位割鹿山刺客,依旧散落远处,却一个个大气都不敢喘。

顾祐双手负后,转头望向一个方向,叹了口气。

那小子不是受了重伤吗,怎的还有这么敏锐的直觉。

撼山拳也教这个?我这个撰写拳谱的,怎么都不晓得?

不过也对。

这小子的直觉,或者说拳意,相当不错。

例如先前生死一线之间,被他故意以拳意死死盯住,那么境界悬殊的陈平安如果还敢拳意松懈,稍稍心有杂念,转去抖搂一些花里花俏的玩意儿,也就是他顾祐临时加重一拳的事情,然后就再无然后了。

不会死,无非是莫名其妙挨了九境一拳,倒地不起,注定毫无收获。

境界差不多的捉对厮杀,只需要相差一线,就是生死之别。

一袭青衫长掠而来,到了山头这边,弯下腰去,大口喘气,双手扶膝,当他停步,鲜血滴落满地。

顾祐微笑道:“真是个不知道疼的主。”

陈平安直起腰,脸色惨白,夹杂着血污,很快就一屁股坐地,抹了把脸,“前辈这是?”

顾祐说道:“还好意思问我?”

陈平安无奈道:“这拨割鹿山刺客,我早有察觉,其实已经飞剑传讯给一个朋友了,再拖几天,就可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顾祐问道:“什么朋友,山上的?真能够不怕割鹿山这拨最喜欢黏人的蚊蝇?”

陈平安笑道:“反正是一个好朋友,耐心比我还要好,最不怕这些货色。麻烦他,我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顾祐点了点头。

顾祐说道:“这次我是真要走了,剩下三个,留给你喂拳?”

陈平安苦笑道:“顾前辈,真不成。”

顾祐笑问道:“那怎么说?”

陈平安盘腿而坐,双手撑在膝盖上,“那就容晚辈向前辈学一学天底下最正宗的撼山拳!”

割鹿山刺客,死都不会开口泄露机密,这一点,陈平安领教过。

顾祐沉声道:“坐着学拳?还不起身!”

陈平安摇摇坠坠站起身,身形不稳,但是拳意却极其端正。

一如读书识字之后的抄书写字。

青衫长褂布鞋的老人,双膝微曲,手腕一拧,手掌握拳,缓缓递出向前,一手握拳,却是往回缩,“我撼山拳,最重一拳对敌,一拳守心意,故而哪怕迎敌三教祖师,只要拳意不散,人死犹可再出一拳!任你仙人术法通天,山岳压我顶,我撼山拳,开山便是!这是我顾祐七境之时,就有此悟,才能够写出这部拳谱的序言,你陈平安若想将来比我走到更高处,就当有此全然不知天高地厚的大念头!”

三位割鹿山刺客已经开始疯狂逃命,有人御风远游,有人贴地飞奔,有人祭出神通,化作青烟飘散。

老人布鞋一脚踏出,随后六步走桩瞬间走完,一拳递出。

再换走桩,向别处递出一拳,又换走桩,依旧是一拳朝天而去。

陈平安死死瞪大眼睛,追随着青衫长褂老者的身形。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撼山拳。

不单单是顾祐以十境武夫的修为递出三拳而已。

而是撼山拳的拳意,原来可以如此……壮观!

至于拳罡落在何处,结果如何,陈平安根本不用也不会去看。

顾祐收拳站定,问道:“如何?”

陈平安缓缓说道:“仿佛观拳如练剑。”

顾祐嗤笑道:“练剑?练出个剑仙又如何,我此行大篆京城,杀的就是一位剑仙。”

陈平安挠挠头,说道:“有人说过,练拳即练剑。”

顾祐点头道:“也有道理,反过来说,依然是一样。死万千拳法,活出一种拳意,才是真正的练拳。”

陈平安眼神明亮,“对!”

顾祐突然说道:“崔诚拳法高低不好说,喂拳实在一般,若是换成我顾祐,保证你陈平安境境最强!”

陈平安哑口无言。

陈平安嘴唇微动,但是有些话,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顾祐摇摇头,示意年轻人无需多说。

陈平安最后唯有双手抱拳相送。

顾祐亦是双手抱拳告别。

无关境界,无关年龄。

世间撼山拳,先有顾祐,后有陈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