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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2 / 2)

她狠狠一口咬在江无源的肩膀上。

鲜血的腥,扩散在她的口中。江无源却像一座无法撼动的高山,屹然不动。

江无源将她带到道观的地窖,在储藏着白菜土豆的仓库隔壁,有一间像是刑房的地下室。

漆黑无光的地下室里,老女冠点燃三根流着血泪的蜡烛,江无源将她强行按在石床上,用四条铁链牢牢捆住姬萦的手脚。姬萦一直在叫喊,一直在谩骂,一直在反抗。

她的双手在铁链的摩擦下很快渗出鲜血。

“……你可以恨我,尽情恨我吧。是我替你做了选择。”

江无源喃喃道。

他的眼中也有痛苦和绝望。

“……我是一个不值得原谅的人。”

一个提着药箱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江无源最后看了姬萦一眼,和老女冠一起退了出去。

中年男人穿着灰色长袍,神色愧疚看了姬萦一眼,用一块软布塞住姬萦一视同仁见谁都骂的嘴。

“呜呜呜……”

当第一根银针慢慢钻入姬萦头皮,不似人更似野兽咆哮的哀鸣冲出软布。

源源不断的泪水,从姬萦布满血丝的眼中溢出。

第二根银针。

第三根银针。

第四根银针……

第一百一十九根。

中年男人将针包重新放回药箱,带着怜悯的语气,对已经发不出声音的姬萦说:

“针上有我特制的秘药和麻沸散,想必过一会就会起效。再坚持一会,便不会疼了。”

男人提起药箱,缓步走出地下室。

厚重的木门关上后,隐隐约约的交谈声从缝隙里传来。

“……药效要一炷香后才开始生效,一开始病人会痛苦异常……再醒来的时候,便会忘却前尘,和普通人一样生活……留在这里也起不到用……出去吧……你这是怎么……内伤……”

脚步声渐渐走远了,接着是一声地窖门的落下,地下室彻底安静下来。

石床上一动不动,形如死尸的姬萦,手指忽然动了一下。

姬萦眨也不眨地望着头顶空无一物的窖顶,双手慢慢蜷缩。

她像一个瘫痪已久的病人,每一寸的动弹都耗尽全身力气,每一寸的挪动,都要耗费常人数百倍的时间。

她惨白又布满伤痕的双手,终于握住旁边的铁链。

兽一般凄厉的哀鸣从姬萦的身体里发出,她将全身力气都集中到手上,眼睛瞪着头顶,滚烫的泪水再一次决堤。

“啊——”

铁链两边连在土墙上的链头在颤抖,土块灰尘簌簌落下。

姬萦青筋毕露,口中血腥气越来越浓,几乎隔着软布也把牙齿咬碎。

鲜血滴落在铁链上,双手早就血肉模糊。

哐当一声,两条沉重的铁链都落到了地上。

姬萦从石床上跌落。

她用血迹斑斑,颤抖不已的双手,一一拔出头顶的银针。

那股火烧一般灼烫的感觉,却被留在头皮深处。

姬萦狠狠抓挠头皮,却丝毫不能缓解那烈火焚烧的痛。她踉踉跄跄想要往外走,却被脚上的脚链拖住,重心不稳摔倒在地上。

头脑昏昏沉沉,意识好像随时都要离她而去。

不能忘……

不能忘……

“公主,无论你今后身在何处,一定要记住你是谁。”

竹乐的声音从浑浑噩噩的脑海中响起。

“你是中宫所出的公主,永远,永远都不要忘了——”

唱歌哄她入睡的母亲,让她骑在肩上摘松果的大伯父,还有枉死的三千寨民,以及一个谶言就要取她性命,逼死母亲的皇帝,仗势欺人的兄弟姐妹,偷偷帮助她的善良宫人——

以及天坑之中,曾抚过她发间的少年——

是这些人,影响着她的内心,一同构成现在的姬萦。

她一个人都不能忘,忘掉,便不是姬萦了。

如果要作为另一个人才能活下去,她宁愿以姬萦的身份死在这里。

她支撑起麻痹无力的身体,双手在落满灰尘的地上胡乱摸索着,最终握住一个老旧废弃的空烛台。

姬萦闭上眼,把烛台的尖端,对准自己的喉咙。泪水接二连三滴落,和地面的灰尘融为一体。

她松开身体的支撑,解脱似地向尖锐的烛台落去。

“勿回首,勿停留。”

“前尘种种,皆为虚妄。”

“但愿吾女,平安喜乐,永永无穷。”

如寒山钟声骤然激荡,脑海中突然响起的话语让姬萦猛地伸出手肘撑住地面。当她重新睁开眼,脆弱的脖颈离烛台只有一寸之遥。

她只是想简简单单地活下去,为什么连这样渺小的愿望,上天都不肯实现?

姬萦的双手渐渐紧握成拳,怒火烧干了泪水,在黝黑的眼眸中蔓延,最终汇成燎原之火。

如果这是她的命——

她不认!

她不屈!

她不服!

她要拼尽力气活下去——要夺回本该属于自己的权力和地位,她不仅要掌控自己的人生,还要掌控他人的人生!哪怕是神,也不能将她任意搓圆揉扁!

江无源和姜神医再次来到地下室,门开后的一切让他们瞠目结舌。

桌椅倾倒,铁链脱落。石床上残留着无数拳头留下的凹陷。少女的鲜血,触目惊心地留在地面和石床上。

江无源冲到力竭昏迷的姬萦面前,回过神时,已经将少女抱起。

“姜神医——”他面色惨白。

姜大夫快步走上前来,拨开姬萦被汗水打湿的头发,查看头皮上的针灸痕迹。

“这……按理来说,秘药进入头顶便会生效,但老夫也从未在病人苏醒前拔掉银针,所以……实在是说不准啊。”姜大夫神色犹豫,“眼下只能先等病人苏醒,再随机应变了。”

江无源将昏迷的姬萦转移到地面厢房,白鹿观观主明镜为她腾出一床干净被子,冷眼看着江无源将人安置到床上。

“如果她有朝一日想起从前,定会毫不犹豫杀了你。”明镜站在门边,细长眼眸中满是冷漠,一张干瘦的面皮包裹着高高的颧骨,就连从她口中说出的话语,也是同样刻薄冰冷,“你又何必如此,还不如一刀杀了,彼此解脱。”

江无源没有说话,愣愣看着床上昏迷不醒,毫无血色的姬萦。

从前,他以为自己只是想给姬萦一个选择的机会。

后来,他才明白,他是想给自己一个选择的机会。

他对姬萦下不了手,至少要保证姬萦不能再完成谶言。失去记忆,忘记公主的身份,女姬天下自然无从谈起。

明镜观主还没出家的时候,阴差阳错救了执行任务失败的江无源一命,算算时间,两人已有十年交情。

她亲眼看着江无源从一个杀人之后数日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的小小少年,蜕变成一名杀人不眨眼,优秀的南亭处走狗。

明镜观主比任何人都清楚江无源的难处,但她只是扯了扯嘴角,不近人情地评价道:

“总有一日,你会因这不值钱的忠心送命。”

江无源苦笑了一下,没有回答。

那也是他的命。

他在心中低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