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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1 / 2)

凉爽的天气只持续了两日, 炎热便卷土重来。皇城里的王公贵族,再次穿上轻薄的丝绢衣裳。

金色的桂花在热风里掉了不少,人们都说,今年有些不同寻常。

万寿节是皇帝寿辰, 官方休沐日。

在头一天晚上, 荔知将荔慈恩叫来了自己住的院子。

为了能在休日之前完成一部分要紧的差事,许多官员都还在官署里伏案奋斗, 谢兰胥如今官至尚书左仆射, 在朝中人人称一声谢相, 即便只是装个样子,也不能过早离开尚书省官署。

趁此机会, 荔知才好单独交代荔慈恩一些事情。

荔慈恩来了之后,她请妹妹在茶桌前坐下, 自己走到梳妆镜前, 从妆匣的夹层里摸出厚厚一沓银票。

荔知拿着银票走了回来, 将钱交给荔慈恩手里。

“这是我回京后攒下的俸禄。明日午后,你给家中仆从分一笔钱, 让他们都回老家看看。”

荔慈恩吃了一惊。

“让所有人都走吗”

荔知肯定之后,她又问:

“那什么时候让他们回来”

荔知半晌没说话。

“如果事情进展得不顺利,那就不回来了。”

“他们怎么判断事情进展得顺不顺利”

“……到了那时,他们自然会知道的。”

荔慈恩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不安。

“荔姊姊, 你不会是要做什么危险的事吧”

荔知避而不答, 说:“……还有你。我要你明日傍晚,带上荔象升一起出城。”

“荔姊姊, 你不告诉我你要做什么, 我是不会答应的。”荔慈恩说。

到了今天, 荔知也没打算瞒着荔慈恩, 她已经长大了,有资格知晓一部分的实情。

在她看来,荔慈恩天生的机敏和聪慧比她更甚。他们两兄妹,就像是上天对她罕见的垂怜,一个力大无穷,勇猛无比,一个聪明伶俐,心开目明。

她将自己在万寿节的计划,缓缓向荔慈恩道来。

荔慈恩脸色变了几变,难以保持平时的镇定。

她再三确认,荔知也再三告诉她,没有别人,她复仇的对象,就是当今天子。

如此荒唐的事情,竟然发生在自家姊妹身上。荔慈恩好一会没有说话,呆呆地坐着。

“我终于明白了……”她喃喃道。

荔慈恩的眼神转到荔知脸上。她怔怔地看着坐在眼前的姊姊,眼泪夺眶而出。

荔知以为她是在为已逝的双生姊妹哭泣,却不想她抽泣着,哽咽着说:

“这些年,你一个人怎么熬过来的”

荔慈恩的问题问愣了荔知。

对啊,这些年,她是怎么过来的

苦海里涤荡,紧咬着牙关,在仇恨中煎熬,彻夜不眠。

时间久了,胸腔里只剩钝痛。

钝刀磨肉那样,强撑着,一天天,也就过去了。

“……就那样,熬过来了。”荔知说。

“荔姊姊既然吩咐我和哥哥出城,定然是想过计划失败的后果了。我不会再劝你。因为我和哥哥是因为荔姊姊才能够活着站在这里的,我无条件相信姊姊的决定。但是——”

荔慈恩吸了吸鼻子,用袖子擦去眼泪,重新抬起头来,坚定地看着荔知。

“荔姊姊能不能也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为了复仇,荔姊姊变成如今这模样,天上的另一位荔姊姊,真的会高兴吗”

“……这模样”

“荔姊姊知道我在说什么。”荔慈恩说。

“……”

“我和那位荔姊姊虽然不比和姊姊亲近,但是,我多少知道她的性情和为人。”荔慈恩的双眼闪动着悲痛,近乎乞求道,“如果那位荔姊姊还活着,一定不会让姊姊去做那么危险的事。一定不会让姊姊变成一个为了复仇,连自己的存在都可以抹消——”

“她已经死了。”荔知冷下脸,打断了荔慈恩的话。

“可——”

“她已经死了。”荔知从茶桌前站了起来。

逃避荔慈恩祈求的泪眼和一针见血的话语。

她从真实面前逃避了。

那是她燃烧了自己,用尸体的残灰掩埋的真实。

“如果她在天有灵,那就说明世上有神灵。”

荔知抬眼望向窗外,按在茶桌上的手缓缓收紧,攥拢。

微风中,破碎的桂花像是金色的细雨,带着最后的芳香死去。

“我会毫不犹豫地放弃复仇随她而去。”

“而我还站在这里,就是因为我知道,她已经哪里都不在了。哪里都没有了。即便我死了,也不会再遇见她。”

荔知看向荔慈恩。

就像她认为的那样,荔慈恩远比自己聪慧。能够拼凑出她并未陈述的真相。

然而,有一件事,她再怎么聪明,也绝不会想到。

荔知缓缓说:“你知道么,躺在棺材里化为尸骨的,原本应该是我。”

荔慈恩先是困惑地眯起眼,再然后,倏然睁大了。

“死去的,本应是我。”荔知轻声说。

是另一个人,背负起了原本属于她的命运。

“回去吧,”荔知说,“他快回来了。别让他看出端倪。”

荔慈恩最终还是走了。

只剩荔知一人。

她走到窗前,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了视野范围内最高的地方。

金碧辉煌的皇城取代巍峨纯白的仙乃月神山,伫立在遥远的东方。

再过不久,便是鸣月塔的杜鹃花漫山遍野的时候。

如果有机会,她多想再回鸣月塔看看啊。

她怀念鸣月塔的星河璀璨,怀念鸣月塔洁白无瑕的仙乃月神山,怀念鸣月塔火焰一般艳丽的杜鹃树——

这一生,她还有机会看见那样的美好吗

……

万寿节当天,普天同庆。

今年不同以往,在鹿昭仪的谏言下,皇帝决定取消国宴,改为家宴,节俭以作表率。

荔知是被栖息在桂花树上的小鸟给吵醒的。

她清醒的时候,谢兰胥还在睡,甚至在她想要起身的时候,将她抱得更紧,像是寻求安慰的孩子那般,将脸埋进她的肩膀。

荔知没有像以往那样推开他,而是捏起他的黑发在指尖缠绕,觉得还不过瘾,索性摸起他柔软的耳垂。

谢兰胥模模糊糊地醒了。他看了一眼是她,便又将眼睛闭上,还把头往荔知的方向凑了一些,方便她更好地抚摸自己。

前些时日买回来的小狗已经长大了一些,但仍是肉乎乎的小狗。

荔知给它取名为小鲤。

小鲤守在在两人的床前,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随时都做好了摇尾巴的准备。

“……怎么不睡了”谢兰胥含糊发问。

“醒了。”荔知说。

谢兰胥闻言也不睡了,他睁开眼,换了个姿势,将手臂枕在头下,侧身看着荔知。

“今日是休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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