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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1 / 2)

晚来天欲雪, 于谦执伞立在文府门外的一天清绝雪光中。

所有参赛者进入副本后都变成了少年,此刻飞雪似杏花飞落,纷纷扬扬, 玉砌般一阵堆上了伞沿,莹白光辉流转,愈发映照得伞下之人气度高华, 迥然出尘。

可能是近乡情更怯吧, 他心中颇有些紧张。

不知道先生在时空倒流副本中是什么模样,到现在还没在直播中出现过呢。

不过, 从陆秀夫、张世杰的年纪来推断, 这个应该是青年版本的先生,最是意气风发、潇洒不羁, 万仞山巅最明亮璀璨的一捧新雪,想想还真的充满了期待。

视频那头,小黄月英给自己绑了两个小啾啾,大声感叹道:“老师,要我说你就不应该递名帖拜访, 毕竟师祖现在又不认识你, 直接找个月黑风高,寂静无人之时, 上门把人直接掳走就好了……唔!”

鱼玄机眼看她越说越离谱, 老师的神色看起来已经快要打人了,忙捂着她的嘴拖到一边:“你少说两句!”

小黄月英兀自拼命挣扎,一不留神,就挥手打翻了桌上的墨汁:“呜呜呜——”

为什么不让她出谋划策, 再也不跟师姐好了!

鱼玄机想了想, 螓首轻点, 纠正她的话道:“就算掳人,也不能挑月黑风高之夜吧,得是一个纯净无暇、好风如水的明月夜,这才符合师祖大人的气质,正如那句诗所说「世态便如翻覆雨,妾身元是分明月」……”

小黄月英一怔,随即心悦诚服地点点头:“师姐说得对!”

于谦:???

他微笑着说:“我看你们就是作业太少了,才会有闲心议论这种事。”

在小黄月英“先生不要啊”的哀嚎声中,于谦直接给二人的作业数量又翻了好几倍,还表示自己回去就检查,一个都不放过。

这下二人忙得昏天地暗,奋笔疾书,写得满眼天花乱坠,再也没空对着天幕唧唧呱呱。

经历了这么一个小插曲,于谦心中的紧张情绪也消失殆尽,终于下定决心,抬手叩响了那扇朱门。

下一刻,大门从内部被推开。

有人立在阶上,衣衫翻飞如云簇,飘萧漫卷风雪,眸光澄明如水,在空明玉碎的寒凉月色中和他一眼相望。

本来吧,于谦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有许多话想要对先生说。

但真到这一刻,等见到了人,他反而脑海中一片空白,只是缄默地凝视着对方,以眼神将人细细描摹,许久都未曾说出一个字。

文天祥审视着他,神色微带疑惑。

这冒牌货看来做了充分的准备,气质上模仿得还挺像,可惜最基本的年龄就完全对不上。

他素来博闻强记,过目不忘,对于谦年谱又很熟悉,一眼望过去,简直处处都是漏洞,不禁越看越生气,蓦然拔剑出鞘,横在对方颈间道:“你是谁?来骗我作什么?”

于谦被这一剑弄得有些懵逼,下意识准备躲开,但转瞬就意识到对面可是先生,自己万万不能跟他动手。

于是,他眨了眨眼,缓缓说道:“我是一个十分……仰慕你的人,只想来见你一面。”

文天祥面无表情,心想我信你个鬼,你这眼神可不是“来见一面”的眼神,分明写着“装进麻袋,打包带走”,一看就不怀好意。

他抬手轻轻按住了剑刃,声音清冷如风吹松雪:“你再不说清楚,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哎”,于谦却颇不赞同地看了他一眼,顺势握住了他的指尖,“这剑如此锋利,先生怎么这么不小心啊,万一伤到了手多不好。”

文天祥缓缓打出了一个问号:?

于谦低下头,盯着剑锋上的题字落款看了两眼,轻笑说,“先生的书法果然还是一如既往地好看,神韵天成,风骨非凡。”

文天祥:“……”

不是,这剑还横在你颈间,你至少也该尊重一下它吧。

文府处于庐陵正中心最繁华之处,门前来往络绎不绝,一直杵在这里也不算个事,他于是握着剑,一路押送于谦进门。

于谦潜意识里觉得先生肯定不会真的伤了他,所以态度很放松,直接就将这把剑当成一个装饰,一边往前走参观文府内部,一边不断夸赞道:“不愧是先生,这庭院设计就是雅致非凡,亭台楼阁错落有致,曲径回廊相映成趣。”

“这小溪流水环境清幽,颇有茂林修竹、流觞曲水之意境。”

“这草木松萝,庭中花树,堪称一步一景,每行一步皆给人以耳目一新之感,尽可入画。”

“还有这桥边垂柳……”

“这月牙形荷塘……”

文天祥听了半晌,语气悠悠地说:“我的府邸是谢叠山画的设计图。”

于谦面对他的时候通常毫无原则,立刻话锋一转说:“啊,先生交友的眼光真好,将最合适的事交给了最合宜的人去完成。”

文天祥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觉得这家伙也不像是什么坏人,手下稍微松懈了一些力气。

于谦立刻握住了先生的手,无比感动地说:“我就知道先生拿剑只是想吓一吓我,绝不会真动手的,像先生这么好的人……”

眼看他又要夸出一章长篇大论,文天祥当机立断地截住他:“停停停!你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比如你到底是谁,为什么叫他「先生」。

于谦迷惑地看了他一会,忽而恍然大悟般地点点头:“是也,庭苑园林不过身外之物,还是应当聚焦于你本人身上才对。”

“一别多年,先生风采更甚往昔,人还是一如既往地好看,声音也还是一如既往地好听,对了,今天先生有空弹琴吗,我想听……”

“你给我闭嘴”,文天祥收回剑锋,忍无可忍地说。

于谦果然一言不发,但想说的话已经明明白白写在了脸上:“虽说先生他生气的样子也挺好看的,但我究竟做错什么惹到先生了,不管了,先道个歉再说吧……先生快看我充满歉意的眼神!”

文天祥叹息不已,不明白自己究竟何罪之有,才会能看懂他的心声。

他沉吟了一番,忽而想起于谦之前说过的弹琴一事,便将人拽到了亭边:“你会弹琴?弹一曲我听听。”

所谓「曲为心声」,一个人的言语神情或许都会伪装,却很难在琴声中始终控制情绪,稳定不露分毫。

于谦依言坐下,接过先生的琴,深吸一口气,抬手抚过琴弦。

文天祥坐在一边沉思静听,明月倾照在他水墨般的眉目之上,宛然如画。

这是一曲高彻的君子古调,足见其人风骨。

他听出了百般复杂交集的情绪,有许多的惋叹,哀沉,更多的却是雀跃,欢欣,还有那种他说不出是从何而来,却又无比真切的仰慕,将世间万般好都碰到面前来的纯然真心。

一曲终了,他深深地望着于谦:“你真的是……?”

于谦点点头,尽管他也不知道先生在说什么:“我是。”

“但你又认识我,这很奇怪”,文天祥又道,不明白为何一个两百年前的人会认识他,而且与他交情匪浅。

“不止是认识”,于谦这么告诉先生,语气坚决如铁,“无论是哪一处时空,光阴如何转换更迭,宋也好,明也罢,先生都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他说完这句话,目光灼灼地看着先生,便看见先生对他展颜笑了笑。

这个笑容中有春风炽盛,清辉绮艳,他眸底清澈地盈满了一泓秋水,万树涳濛的飞花盛放于薄暮天长。天地仿佛也都在这一瞬静默了,依稀能听见心头万籁俱息,心曲涌动的声音。

“今日得见你来,是我荣幸之至”,文天祥轻笑着携过他的手,带他走向了庭院深处,“你不知道,我长期以来一直想见你一面,我还给你写了诗呢……”

于谦看起来如在云端,仿佛要昏过去了。

这简直是做梦都不敢想象的美事。

文天祥给他展示了许多跟他有关的东西,一些他当年的诗词手迹,书法,还有文集,指着其中一处同他分享:“这是我最喜欢的一首,北风吹,北风吹,吹我庭前柏树枝,树坚不怕风吹动……我还为之谱了一首琴曲,你想听吗?”

于谦点点头,看着先生坐在月色下为他抚琴,心中有点高兴,又有点难过。

这个先生尚未经历过那么多的冰雪摧折、风霜冷酷,还是那样的神采飞扬、丰雅如玉,这真是太好了。

“我这次一定会保护好先生的”,他在心中发誓道,之前那么多次他都没能做到,这次一定会完成。

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永远仗剑守在您身前。

……

于谦留宿在了文府,第二日,天寒地冻,他见后山梅花盛开得正好,一时兴起,便决定去摘一些梅花回来送给先生。

然而转过了一条街,他忽然听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于太傅。”

于谦:???

不是吧,这里除了他,还有别的参赛者?

于谦一回头,看见来人的面容,好半天终于辨认出来,顿时大为惊愕,准备拱手行礼。

“别别别,使不得”,燕王妃徐妙云赶紧抬手将他拦住,声音脆如银铃,“于太傅莫要折煞我。”

她还只是个少女呢,又不是日后的明成祖仁孝皇后,压根不算于谦的上司。

何况洪武位面经历了天幕参赛这一出,所有历史必定会改写,她的夫君多半也不会再成为永乐大帝。

她打量着眼前的于谦,想起这人是永乐年间的进士,不知为何就有了一种奇怪的长辈看晚辈的感觉,赞许地微微点头。

嗯,不愧是大明四朝团宠,这风华就是不一般。

自家夫君眼光真不错,选拔出了这么一位芝兰玉树、良才美玉,能为大明社稷奋战数十年,续航能力超长,回去一定要好好表扬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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