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1 / 2)
侯景最终在钱塘伏诛, 死得很惨烈。
叛军面对明夷军的攻势全然不堪一击,十余日间尽数溃散。
他带着几个亲信,还想着进行老战术, 逃蹿到上游保命,不料陈蒨长箭当风,紧追不舍, 远远地在马背上一停驻, 拈弓搭箭瞄准他疾射,侯景仓皇间闪避不及, 直被这锐利无匹的一箭射入左胸, 剧痛间轰然坠地。
趁此时间,萧摩诃早已拍马上前, 乱刀劈开而下,斩落了他的人头。
侯景的尸体押送到建康城,百姓无不拍手称快,争相割其肉生啖,一干虎伥如谋主王伟等人尽皆处刑受死。
侯景虽然死了, 但这场浩劫所带来的满目疮痍却远远没有平息, 一切都需要很长时间才能重新走上正轨。
太多的人死在了动乱中,太多的城池土地残破凋零。
陈蒨本想奉迎萧大球还都建康, 然而抵达之后才发现, 昔日繁华都城早已遍地成丘墟,那些绮阁凤箫雕梁画栋都已荡然无存,民间坊市俱成荒垅,良田也尽数荒废。
什么都变了, 唯有一株株台城烟柳, 依旧随春风自绿, 轻盈摇曳,笼罩着苍凉暮色下的残破故城。
唯到此伤心处,方知何为“金陵王气黯然收。”
明夷军将士皆为三吴之人,触景伤情,尽皆迎风堕泪。
现在的建康远不足以成为王都,陈蒨迅速开始派人修复建康城舍,抚慰百姓。
数日后,陈蒨为侯景之乱中所有的死难者举办了一场衣冠招魂礼。
梁武帝年间,建康全盛二十八万户,逾百万的人口,如今存活尚不满万。建康之外,尸骸枕藉填塞于途,更不堪计数。
所谓衣冠招魂礼,就是因为这些死去的人大多尸骨无存,无法按照正常程序安葬,便只能由亲人登上屋顶,挥舞着其生前穿过的衣冠旧物,向天地茫茫朔风呼啸,大声呼唤死者的姓名,希冀他们的魂魄能够顺着声音从异域归来,附在衣衫上,以便入殓。
是日,建康迎江数十里,皆站满了迎风挥舞衣衫的百姓。
许多人明知死去即是万事空,潜寐黄泉下,遥隔安能知,却依旧在风中喊到声嘶力竭,泪流满面。
对于这些九死一生、饱经创伤的幸存者来说,夜夜哀哭悲歌,除了紧握手中这一件单薄的衣衫之外,还能向何处寻求一线最为微茫的安慰?
陈蒨的父亲陈道谭殉难于台城保卫战,他扶着亡父灵位登城,横吹玉笛,奏响了一缕悼亡的挽歌。
羊鹍怀抱父亲羊侃遗留下的弓刀,独立斜阳,倍感怆然。
建康收复的音讯传至各地,极为振奋人心,亦有人不断从各地赶来为亲人招魂。
若有亲人存世,尚且算得幸运,最惨痛的却是满门罹灭,无一留存。
邵陵王萧纶,侯景作乱时第一个发兵来援台城者,却因梁元帝出卖被西魏所执,不屈遇害,弃尸江岸。其长子在汝南战死,次子孤身刺杀侯景失败,凌迟处死。
王府上下都已不存,邵陵军中旧部也已尽数归顺陈蒨,如今三三两两,长歌当哭,沿江缟衣为故主招魂。
韦睿四子俱死,长孙韦粲镇守新亭,粮绝无援,力战而死,诸弟皆战死,亲族从死者数百人,孙辈中仅剩韦鼎一人曾在邵陵王部下,因而得以存活,如今亦归本方。
陈庆之的长子陈昭,就义于东阳,幼子陈昕,被擒后因其极度骁勇善战,受到侯景青睐,不愿从贼,密谋起事,后因被叛徒泄露,乱箭射杀。
陈氏一门,至此殆无孑余。
辛弃疾念及之前与子云将军的交游,代为设墓祭拜,吟颂楚歌招魂,又将陈氏、韦氏战死的数百灵位合于一处,主祭陈庆之、韦睿,修建忠烈祠。
悼念活动一连持续了多日,众人终于稍收哀戚,接下来还有许多事要完成。
真是不做不知道,一做吓一跳,如今的景象何止是一句“千疮百孔”能够形容,简直处处都是漏洞,处处都在流血。
大批侯景的部下负隅顽抗需要扫平,众多流离失所的百姓需要接引归乡,田野需要耕种,粮食需要收成,城镇需要修缮,且因为之前侯景作孽,建康一带爆发了骇人听闻的瘟疫,如今救死扶伤之事更是刻不容缓。
然而,北方的齐、魏二国,并不会给江南留一丝一毫的喘息之机。
历史上正是这个时候,北齐觑准时机大举攻梁,率军二十万,直抵建康城下,大举围城,情势一度岌岌可危,又要二次发生灭国惨案。
陈蒨就是在这一战中搞出了荷叶包饭犒劳本方军士,众将饱餐一顿,擂鼓出发,奋勇作战,三路夹击齐军,阵斩近万人。
此番,为了防范北齐再度趁虚而入,陈蒨将小老虎派遣到了齐梁边境的北江州驻守。
慕容绍宗心有不忍,暂时不愿同北齐故旧袍泽倒戈相向,陈蒨对此表示宽容,令他留在征伐西魏的前线。
余下一众人等领取任务各有差,鉴于地图上全是侯景挖的坑,处处亟待打补丁,往往战不旋踵,即攻城拔地,奔赴下一处战场。
辛弃疾趁建康战后修复,大搞建设,顺便建造了一个大型工作坊,指点一批原属梁宫的能工巧匠制作新式武器。
他将一切都布置下去,就准备转头去忙别的事,问陈蒨借一个军事人才来管理工作坊。
不料找来找去,众人无不是早有安排,最后找到了韩子高头上。
虽说韩子高历史上确实统兵数万,屡建战功,但考虑他此刻尚未经过军旅训练,辛弃疾不是很拿得准他到底行不行,遂将其中的难题尽数告知,让他自行决定去留。
孰料韩子高听完之后,神色坚决,凛然如危阑玉树,孤倚在苍苍层云中:“我感念大将军相救之恩,唯庶竭以报,既然他希望我来此,自当倾力而为,靡有不前。”
辛弃疾好奇地问:“子华对你说什么了?”
韩子高长睫垂落,似在思量,良久,声音清和地缓缓吐出一句:“我见到将军的时候,他并不记得我是何人,后来我说要报答他,他只说,万军中匆匆一晤不必放在心上,他从不强求,并非谐恩图报之人。”
辛弃疾觉得这对话隐约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
韩子高眸光明亮,又道:“那日将军身边缺一个人持节,我就暂时顶上跟着他去军营视察,见明夷军纪律肃然,纵然对百姓流民也毫无相犯。唉,天下也只有将军这般好,身居高位,尚怀仁心,万军阵中走马扬鞭所向披靡,真是风采绝世。”
辛弃疾:“……”
持节?太荒谬了,明夷军的符节一共只有寸许长,陈茜茜自己是没手吗。
韩子高继续星星眼:“我说想要加入明夷军。将军说人各有路,他虽然很想让我留下来,但不能因为一己私心而影响我的人生。啊,他说这话的时候对我扬眉微笑,满目生光,那时我就觉得,从此他的理想就是我的理想,我定要想方设法帮到他。”
辛弃疾奇道:“他连什么理想都告诉你了?”
韩子高淡定摇头:“没有,但他对我说山遥路远,宜共励之,到巅峰相见,想来我也是有被他列入未来发展计划的潜质吧。”
辛弃疾:“……”
确认过眼神,这是彻底被陈茜茜忽悠瘸了。
能当世祖的人心都黑,上一个被画大饼的萧摩诃现在还在为他冲锋陷阵,虽九死犹未悔呢。
话说又回来,陈茜茜给萧摩诃画饼至少还许一个刺史之位,到韩子高这里就是纯打感情牌,或许还有一点利用自己的美色(这句划掉),分分钟骗得人死心塌地。
哪家帝王当得像他这么经济实惠啊。
眼见韩子高心意已决,辛弃疾也不打算介入他二人之间多管闲事,当即将工作坊的令牌交给了他,并亲切地鼓励道:“好好干,此乃本方独一无二的岗位,定能让子华对你青眼有加。”
韩子高果然精神振奋,对他感激地拱了拱手。
……
陈蒨的平乱计划是以招抚为主,负隅顽抗者才斩杀,只求速战速决,尽快开始修生养息。
是以,平乱节奏极为紧凑,加上本方将领相当稀缺,众人一时忙得飞起,恨不能将自己掰成几瓣用。
即便是刚从岭南来的侯安都,方抵建康,席不暇暖,就即刻被扔到了合适的战场上,开始发光发热。
侯安都本来万般不情不愿,心想我一路奋战至此,你连歇都不让歇的,犁地的老牛也不是这个劳累法啊。
陈蒨微笑,拉过他的手入幕详谈。
也不知他到底说了些什么,侯安都出来的时候神采飞扬,唇角噙笑,整个人就连走路都襟袖带风,斗志满满地回身对着陈蒨挥一挥手:“放心吧,定不负所望!”
说罢,甚至指使一名属官上前,将自己随行携带、无比珍重的古琴交给了陈蒨。
陈蒨有些惊讶,修长指节轻按住琴弦,凝眸望向他,目露疑问之色。
“以琴赠知己”,侯安都翻身上马,爽朗笑道,扬鞭向飒沓秋风,一派疏阔英姿,“子华且高坐明堂,等我的捷报便是!”
陈蒨望着他一骑绝尘的背影远去,终是垂眸轻笑,抱琴步入室内,搁在了书房中的一角。
午后,辛弃疾来,随手试了试弦音,评价道:“确是珍贵名琴。”
他虽然对琴不是特别有研究,但刘宋帝国的古琴圣手众多,岳飞、李清照、谢脁、谢灵运,耳濡目染之下,自然而然就懂了。
不是吧,你说弹琴还需要特别学?这难道不是人类随着年龄的增长自动掌握的技能吗?
同样耳濡目染,但现在依旧五音不全的檀道济:“……”
仿佛忽然被开除了人籍. 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