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2 / 2)
其实不必问,隔得虽然远,但她认出来了,是窦晏平,先前?在?裴家时她就偷偷看过许多次,他跟窦玄,长得真像啊。
裴羁垂目,顿了顿:“是。”
阿周深吸一口气,心脏砰砰乱跳着,颤抖的声:“他跟小娘子?,他们,他们很要好?”
其实也不必问,苏樱唤他平郎,这?个称呼,只可能是对着亲密的男子?。还有窦晏平,千里迢迢追到这?里,方才她看得清清楚楚,窦晏平疯了一样,跳进水里飞跑着来追,他们必然是很要好的,她真是疏忽了,这?么长时间?里怎么从?不曾发现??
裴羁拧着眉,被“要好”两个字刺激到,一阵一阵毒蛇啃咬的感觉。但,再要好有什么用,她几次逃跑都不曾想过去剑南,她是聪明人,她也知道,她跟窦晏平已经?不可能了。
从?最?初定计让南川郡主?出手,他就已经?算到了这?一步,她是聪明人,很知道自己需要什么,一旦她发现?南川郡主?一心想要置她于死地,她就会重新?掂量与窦晏平成亲的利弊,以她凉薄的心性,很可能就会放弃。看了眼阿周:“他们曾私定终身。”
阿周低呼一声,紧紧抓着船舷:“这?,这?……”
从?方才看见窦晏平,她就想过无数个可能,只是始终抱着侥幸,觉得不会那么巧,但事情似乎总是向最?坏的一面发展。阿周定定神:“我去看看小娘子?。”
转身要走,听?见裴羁唤一声:“回来。”
阿周回头,裴羁垂目看她,带着洞悉一切怜悯:“在?我发话之前?,你不得跟她提起一个字。”
阿周一个激灵,他知道了,他都知道了!结结巴巴,垂死中仍要挣扎:“裴郎君,不,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觉得,我作如何想?”裴羁反问。
阿周张口结舌答不上来,看他迎风而立,袍袖鼓荡着,萧萧肃肃的身形:“休要跟她提起一个字。”
阿周哆嗦着,想不通。她固然不会告诉苏樱当年的事,但如果?她说了,苏樱知道了昔年恩怨疏远窦晏平,难道不是他想要的结果?吗?在?困惑与窘迫中,听?见裴羁淡淡道:“去吧。”
阿周顿了顿,想问又不敢问,踉踉跄跄走了。
风越来越大,吹得白帆猎猎作响,裴羁望着远处。窦晏平已经?彻底看不见了,天际湛蓝,流云几点。
昔年崔瑾、南川郡主?和窦玄之间?发生过什么他只是猜测,还需要验证,但南川郡主?与崔瑾自尽有关,这?一点,应当不会错。只这?一点,便断绝了她与窦晏平的一切可能。
但他现?在?,还不能让她知道。她好不容易回来了,那个生动鲜活,会骗人会骂人会咬人,从?来不肯向他驯服的苏樱回来了,因为窦晏平。
他需要留住这?样的苏樱,那么现?在?,他就不能能让她知道,她跟窦晏平,或许隔着杀母之仇。总要给她留点希望吧。等?她养好了精神,缓过这?一段,等?他把一切弄清楚,他会亲手斩断她跟窦晏平的一切可能。
***
苏樱这?一觉睡得极沉,自晨至昏,一次也不曾醒过,再睁开眼已经?是第二天一早,客舱中淡淡的晨光,旁边裴羁合衣靠坐,垂目睡着。
这?样安静的,陌生的早晨,身边这?个呼吸绵长,仿佛无害,却害她至此的裴羁。苏樱一动不动躺着,目光越过他,看见案上放着的蹀躞带,带上的剪刀,看见舱壁上挂着的佩剑,角落里放着的脸盆架。
运用得当,都能杀人。
心里突然一动,苏樱转过目光,对上裴羁黑沉沉的眸子?。
他仿佛从?不曾有过不清醒的时候,哪怕是这?么一大早,他刚刚睁开眼,目光便已经?如此冷静。
不,他有过的,那个早晨,她诱他喝下那壶梨花春的时候。苏樱在?熹微晨光中微微眯眼看着裴羁,她也许没机会逃,但她必定有机会,杀了他。
裴羁慢慢坐直了身体。
早晨睁开眼看见的第一个就是她,这?情形他还有些不习惯。让他恍然想起,这?是他第一次在?她身边留宿。
纵然做过这?世上最?亲密的事,纵然她腹中还有他们的骨肉,但他们竟是第一次,一起过完一整夜。
心中漾起陌生的情绪,裴羁垂目看她:“还睡吗?”
“不睡了。”苏樱道。
杀他,有几分利,几分弊?杀了他,她从?此就能摆脱他,但名满天下的裴羁死于她手,朝廷律法,他手中的势力?,他背后的宗族,没有一个会放过他,她多半也是死路一条。她还不想死,尤其不想因为这?么一个人,搭上自己的性命。
低声道:“你出去,让周姨进来,我要洗漱。”
裴羁顿了顿,心里那丝丝缕缕,怪异陌生的情绪越来越越浓,沉默着起身,沉默着拿过她的衣服,想要替她穿,看见她冰冷拒绝的目光,终是放下,推开了舱门。
全新?的空气一下子?被风吹进来,苏樱贪婪地呼吸着,听?见裴羁在?外面唤了声:“阿周过来。”
门掩上了,少顷,阿周快步进来,上上下下打量着她:“小娘子?,你好些了吗?”
昨天苏樱午饭都不曾吃便睡下了,沉沉地一直睡到夜里,一次也不曾醒过,先前?是她一直守着,后来裴羁来了,让她退下,她不放心几次来看,深更半夜时客舱里的灯还亮着,裴羁还一直守着。
这?情形她前?所未见,沉稳内敛如裴羁,这?已经?是他对人关切的最?大限度了吧?让她心里的希望越来越多,他对苏樱是不一样的,再好生劝劝,他会娶苏樱的吧?至少再不能,让苏樱跟窦晏平有什么瓜葛了。
苏樱慢慢坐起身:“好多了。”
虽然还有些昏沉,但自己也觉得比起昨天精神了许多,没有了那种什么都懒怠理会的颓废:“周姨,你把舱门开一条缝,别关死了。”
“这?怎么成?”阿周柔声劝着,“你还不曾起床,不能开门,外头看见了听?见了都不合适,再者也怕受风。”
舱门外低低的脚步,裴羁推开了舱门,留着极细一条门缝,外面看不见,但风,还有新?鲜的空气,都能透进来。
苏樱深深吸一大口,又道:“周姨,把窗户也打开吧。”
阿周犹豫着,门外的裴羁一言不发,并不曾阻止,那么就是同意的了。也只得起身将?窗户推开一条细缝,苦口婆心劝道:“小娘子?千万别贪凉,河上风大,你如今身子?不方便,吹着了不是玩的。”
苏樱怔了怔,低眼,看见自己平坦的小腹。是了,这?件事,还不曾落定。多么好的借口。“周姨,我身上难受得很,给我请个大夫吧。”
声音不高不低,足够门外听?见,裴羁没说话,沉默地望着两岸迅速后退的蒲苇。
她是说给他听?的。方才那些话,每一句都对着阿周说,每一句,都是说给他听?。她很知道阿周做不得主?,需要他来决定。
她想请大夫,她怀着身孕身体又不好,想看大夫也在?情理之中,但眼下,窦晏平就在?后面紧紧追着,他稍作停留,就有可能追上。
张用在?洛阳分开,吴藏昨日上岸请大夫,未曾来得及赶回来,眼下所有得力?的人都不在?,实在?不是对他有利的时机。也许她就是看准了这?点。
沉默着不曾回应,听?见舱里细细的水响,她在?洗脸漱齿,矮凳拖拽的声响,她坐下了,对着镜子?梳头,舱门拉开了,阿周心事重重地出来:“裴郎君,我去给小娘子?取饭。”
裴羁点点头,迈步进舱,她已经?收拾好了,窗户大开着,她对窗站着,安安静静。
窗户不大,但她身形纤瘦,总也是钻得出去的。裴羁走过去关上大半:“再等?等?,明天请大夫。”
连日顺风,船行得很快,明天就能过邺城,进入魏博地界,那里,是他的天下。
苏樱望着窗外陌生的景致,她从?不曾来过,也就无从?分辨行到了哪里,但他必定是要去魏州,那里是他的地盘,若是被他赶到了那里,窦晏平再想救她就千难万难。
她得拖住他。“我头晕恶心,我不坐船,上岸走吧。”
裴羁顿了顿。心里猜到她是在?找借口,看见她苍白消瘦的脸,话到嘴边,终是没说。
舱门外侍从?探了下头,飞快地又缩回去。这?是有事禀报。裴羁转身出舱,侍从?急急迎上:“郎君,窦郎君追过来了。”
舱内,苏樱快走几步,凝神听?着。
舱外,裴羁回头,望着极远处水天一线,迅速逼近的白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