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1 / 2)
两刻钟后,五位阁老悉数抵达乾清宫,见柳海面色前所未有凝重,均以为出了大事。
也确实出了大事。
那位帝王,忽然平静抬起眼,懒淡扔下一句,
“接下来有一段时日,朕不会在朝廷露面。”
他没有直言自己?要出京,身为皇帝轻易不能?出宫,更不能?出京,甭说还是八千里外的边城。他不能?给阁老反对他的机会。
这话一落,几位阁老均变了脸色。
“陛下,您这是....”
“不要问,什么都不要问,你们也无需知道?。”
裴浚轻轻捏了捏那只朱笔,不知想起什么,嘲讽地笑了笑,
“当然,朝臣问起来,你们就说,朕...访仙求道?炼长生不老丹药去了。”
历朝历代的皇帝不均爱整这些玩意儿??
这个由头抛出来,百官不会奇怪。
袁士宏看着半是认真,半是玩笑的裴浚,哭笑不得。
“陛下,您好歹给臣等?交个底,这得不视朝多久,咱们也好....”
裴浚神色严肃截断他的话,“遇大事,由五位阁老在文华殿决议,争议不休者?,交由掌印裁夺。”
拿捏人心始终是裴浚的拿手好戏。
他很擅长分化制衡,不给他们五个齐声质疑的机会,踱入梢间,挨个挨个召见,每人吩咐了什么,旁人不得而知,是否授予密旨,也都没准,谁都不知对方底细。
原先对裴浚的揣度,转化成对彼此的猜忌。
在他们看来,这位心思诡谲的皇帝定又在悄悄折腾什么,谁也不敢大意,生怕自己?中招。
这就是裴浚的高明之处。
对武将亦是如此,从北军都尉,到都督府两位都督,及上六卫大将军,均是私下密议,比起内阁阁老,对着这些武将裴浚就更神秘了,压根没说自己?不视朝的事,人人授予几道?暗旨,他给朝官的印象一向是笑里藏刀,心深似海,无人敢置喙他。
寻了个由头,撤了永宁侯京营团练使的职,提拔一位新贵担任。
此外,授予羽林卫大将军陈平一道?密令,
泄露他不在京消息者?,杀无赦。
妄议帝踪者?,杀无赦。
以文挟武,以武慑文,内外相制,层层相扣。
裴浚雷厉风行织出一张严密的网,是夜带着锦衣卫都指挥使彭瑜,及秘密训练出来的黑龙卫,星夜兼程赶赴乌城。
*
康家堡没有什么人和事能?瞒得过乌先生,镇上出现两名?陌生人的事,乌先生也了如指掌,私下对过眼色,他猜到是裴浚派来的暗卫。
暗卫盯过乌先生,确认乌先生对凤宁无任何不当之举,也就没动他。
乌先生也确认过暗卫,没打算打搅凤宁,他也就默认不管。
乌先生没有给康木因骚扰凤宁的机会,任何可?能?给凤宁带来不安的威胁,他都会毫不留情剔除,
她?已经背井离乡来到康家堡,无比信任他,打算在这里终了此生,他决不能?让她?失望。或许是自小?失母的同病相怜,让他对当年的小?凤宁多了几分疼惜,随着那份朝夕相伴,不知不觉,照料她?守护她?,已成为骨子里的习惯和本能?。
想要凤宁在康家堡安身立命,夺权是他不二之选。
掮客终究不好听,乌先生也有一番抱负,可?以立足康家堡做一些什么,尤其是在裴浚重启丝绸之路后。
三?语学?堂显然是打开这条通道?最?便?捷,影响最?为深远的途径。
师徒俩孜孜不倦在康家堡大展拳脚。
凤宁前两日进城,遇见一位颇晓天文地理的落魄书生,一番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将他请来给孩子们授课,如今学?堂渐渐全备。
进入六月后,西北格外炎热,白日能?将人蒸得全身是汗,孩子们上课不那么专心,后来几位夫子商议,往后每年酷暑给孩子们放两月假,如此寒冬一月,酷暑两月,孩子们劳逸结合,夫子们也有充裕的假期走亲访友。
学?堂从六月初十开始休沐,凤宁闲下来开始著书,准备下学?年度的教义。
午后日头晒得厉害,凤宁躲去院子里歇晌,乌婆婆给她?送了些冰镇的甜瓜来,傻妞抢着先吃了几口,乌婆婆嫌她?手脏,狠狠拍了她?几下,
“少公?子都没吃呢,你就上了手!”
乌婆婆虽知凤宁真实身份,口头始终是以少公?子相称。
傻妞被她?打得泪眼汪汪,凤宁含笑迈过来,掏出一块帕子打了水给傻妞净了手,自个儿?也捡了一块入嘴,清甜冰爽十分可?口,凤宁遥遥望着对面横厅的乌先生,
“先生,您要来一块吗?”
乌先生穿着一身灰袍,乌木而冠,与在李府时没什么两样,神态悠闲而自得,摆摆手道?,“我不吃冰瓜。”
乌先生那条腿受过伤,从来不吃寒凉之物,不过自从回到西北,这里天气干旱,他的老寒腿已经许久不曾发作。
凤宁就没管他,她?吃了几口后,余下的全部被傻妞吃了,傻妞抱着盘子坐在门前的地砖上吃得认真。
乌婆婆看着她?傻乐的模样摇摇头。
学?堂休沐,院子里也静了下来,乌婆婆挨着凤宁坐在锦杌上,瞟了一眼远处看账册的乌先生,又觑了一眼身旁的凤宁。
姑娘还是做男装打扮,穿着一件朴素的长衫,胸前微束,乌发清清朗朗束入一个小?冠,露出一张白净的小?脸,最?开始那段时日,凤宁面上总要做一些易容,如今康家堡的人都熟悉了,学?生们也处的融洽,凤宁便?随意一些,孩子们都夸自家夫子很好看,将来定娶一门漂亮的媳妇,把凤宁给逗乐了。
当然,骗得过孩子,骗不过几位夫子,请来的那位女?夫子与两位男夫子,朝夕相处倒是看出凤宁的身份来,大家看破不说破,默契不提。
凤宁已过了十九岁生辰,人虽生得腼腆明秀,在乌婆婆来看,年龄不小?了。
“少公?子,您真的不打算成婚了?”
凤宁笑吟吟摇头,“婆婆,我不是说过么,我在给我夫君守孝呢。”
过去在京城打着未婚夫的幌子,如今年纪有了,便?正儿?八经说夫君。
乌婆婆得知凤宁嫁过人,心中颇有遗憾,悄溜溜瞥一眼远处的乌先生,有口难言。
乌先生打一开始就敲打过她?,不许她?胡乱撺掇。
在乌婆婆来看,凤宁嫁过人,乌先生有了些年纪,二人做个伴,生个孩子简直是皆大欢喜,可?惜她?旁观了一阵,乌先生对凤宁止乎礼,凤宁对乌先生更是一片敬重,看样子是没那个心思。
慢慢来吧,日久生情,待上了年纪,他们走着走着就能?走到一块去了。
“我不仅替你愁,我也替他愁。”乌婆婆悄悄指了指远处的乌先生。
凤宁想起乌先生少时有一位未婚妻的事,“真有其事?”
乌婆婆哂笑,“全是诓骗人的话,哪有呢,他杀过那么多人,自问罪孽深重,不敢贪图人间喜乐。”
凤宁望着乌先生眉间也犯愁,他心里很苦,却?从不言苦。
她?转眸与乌婆婆道?,“如今咱们安定了下来,是该琢磨这些的时候,您瞧见合适的,就给先生张罗吧,不如我搬出去住?我手里也有些家当,可?在隔壁再买个院子....”
她?话未说完,被乌婆婆打断,“哎呦喂,我的少公?子诶,您可?千万别动这个心思,他真要成亲,回上头乌堡成亲就是。”
凤宁心里琢磨着,乌先生迟早得成家立业,她?得为自己?谋下一步,置办宅邸,弄些人手看家护院....至于男人....遇见合适的再说吧,凤宁笑了笑。
下午申时,乌先生回了山顶的康家堡,凤宁带着傻妞来到街对面的茶楼吃点心,这里煮了一碗极为好吃的豆花,凤宁每日午后都要来吃上两口,冰冰凉凉十分解暑。
街上熙熙攘攘,来往商贾极多,通往各国行商。
而康家堡很好地成为了他们的给予站。
恰恰有一大宛人牵着几匹马打前面路过,凤宁瞧见了,登时唤住了人。
小?壮留在章家,小?赤兔还在上林苑。
凤宁想买一匹自己?的马。
用波斯语与对方交流,大宛人嫌凤宁价格压得低,有些不想卖,他这些马只要牵去乌城,价格立马翻倍,在城外就是卖不出价。
可?凤宁如今练就了一张厉害的嘴皮子。
“您有通关?文书么?能?不能?进乌城还难说呢....可?别偷鸡不成蚀把米。”一番威逼利诱,唬着对方将最?好的一匹卖给了她?。
箭步开外的一颗老枣树下,一道?修长黑影长身玉立,他轻而易举在人群中锁住了那道?背影,她?穿着打扮与在中原迥然不同,捏着粗粗的嗓音,故意遮掩女?声,即便?如此,一个人的姿态不会轻易改变,他还是一眼认出了她?来。
他的姑娘变得伶牙俐齿,她?始终朴素无华,雪白的一抹鬓角在视线前端晃,却?始终不曾转过那张脸来,终于,她?买下了喜欢的骏马,转过身与那大宛人挥手告别,那张毫无瑕疵的脸眉梢飞扬,挂着不谙世事的笑。
“下回再来哈。”
说着他听不懂的波斯话。
大约是察觉有一道?视线打量她?,她?眸光追过来,四目相接。
裴浚心弦被猛撞了下,就仿佛那块被挖走的肉又重新合上,沉寂许久的心恍惚活过来了。
思念,委屈,愤怒,埋怨,不一而足,通通绞在他的心口。
她?离开了整整五百六十一日,她?怎么舍得,将他一个人撂下这么久。
隔着有些距离,凤宁眨了眨眼,只觉那人无论姿态形容十分眼熟。
她?当然知道?他像谁,她?已经很久没有想起那个人,她?听说他励精图治,大刀阔斧改革,让国力蒸蒸日上,她?也听说他坐拥三?宫六院,是中兴之主。
他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该是许久没想起他,遇见一身影熟悉的便?生了错觉。
凤宁揉了揉眼,让傻妞牵着马往回走。
跨过街道?,回到学?堂,傻妞去系马,凤宁擦了擦手,打算进院门,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沙哑的嗓音。
“凤宁。”
凤宁脚步钉住了。
人足足愣了好半晌,方慢腾腾转过眸。
他一袭黑衫如墨,身影依旧修长挺拔,那张脸该怎么形容呢,五官深刻又深邃,面颊的肉明显削下去不少,衬着那身威赫越发逼人。
凤宁太过震惊以至于盯着他反应不过来。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怎么能?出现在这里?
裴浚静静看着她?的反应,不论心里如何作想,情绪有多浓烈,悉数克制住,面带微笑上前,“凤宁,许久不见。”
好不容易找到人,生怕弄出岔子,一向强势的裴浚选择稳妥起见,徐徐图之。
眨眼间,他又是那个风度翩然的年轻帝王。
凤宁看着他温和的神色,好像她?只是一位寻常的故友,心头涌现的震惊,担忧甚至略微的惶恐慢慢淡去,她?蹙着眉,四下环顾一周,忧心忡忡上前屈膝施礼,焦虑回望他,
“您怎么出现在这?”
他是帝王,不可?轻身涉险。
没有相遇的惊喜。
裴浚鼻尖都酸了,掌心掐出一丝血来,他暗暗吸了一口气,不动声色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