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2 / 2)
书生似乎并不觉得自己的态度有任何问题,还旁若无人、摇头晃脑地背起了书:“……所以辞不苟出,君举必书,欲其昭法诫,慎言行也。其……嘶,其什么来着?”
“其泉源所渐,基于出震之君;黼藻斯彰,郁乎如云之后。”贺枕书顺口答道。
“哦对,就是这个!”书生眼前一亮,抬起头来,“客官你也……”
书生读的这本书名叫《尚书正义》,是本朝科举考试必备用书。他本想问对方是不是也要参加明年的县试,一看接话的是个双儿,又改了口:“你家里也有人要考科举?”
“没有。”贺枕书摇摇头,“只是以前读过。”
“只是读过,就会背了?”书生满脸难以置信,“这本书我都背了一个月了,还没背下来呢!”
他过于震惊,甚至没顾得上诧异一个双儿竟然会识字读书这件事。
书生惊讶之余又有些怀疑,他将手中的书本再翻开一页:“凡侍于君,绅垂,足如履齐,颐溜垂拱,下一句是什么?”
贺枕书不假思索:“视下而听上,视带以及袷,听乡任左。”
书生:“宾入不中门,不履阈……”
贺枕书:“公事自闑西,私事自闑东。”
书生:“……”
他备受打击,缓缓放下书本,整个人都变得颓丧起来:“我以前不相信有人能过目不忘的……”
贺枕书的语气竟然还很平和:“那你现在相信了?”
书生看上去似乎马上就能哭出来。
“我说笑的。”贺枕书正色道,“我的记忆力是不差,不过读书靠的还是会其意,通其理,自然能慢慢记住。”
书生看他的眼神彻底变了。
“客官说得有理。”他快步绕过柜台迎上前来,态度也变得热情许多,“不知客官来小店,是想买什么书?”
贺枕书问:“有没有与蒙学相关的书?《千字文》、《三字经》什么的。”
“有!”书生道,“蒙学书籍都放在后头,客官与我来吧。”
他热情地领着贺枕书往书肆深处走,他们身后,裴长临站在原地,微不可查地蹙起眉。
这个人……是不是过于热情了。
和他有这么熟吗?
那书生一改方才冷淡的态度,不仅极其细致地向贺枕书介绍书籍,还在见缝插针询问,他究竟是如何背会这么多书,有没有什么窍门。
两人在那头聊得热火朝天,裴长临眉宇拧得越来越深。
他思索片刻,抬手抵住唇,轻轻咳嗽两声。
可屋内那两人离得远,又聊得过于专注,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
裴长临:“……”
他面沉如水,背靠在柜台上,深深吸了口气:“咳咳咳——”
“怎么了?”贺枕书终于注意到被他丢在柜台边的夫君,他快步走过来,扶起裴长临,“是不是又不舒服了?胸口疼吗?”
“没事。”
裴长临手掌按压在心口处,又低低地咳嗽了两声,话音却显得没什么力气:“就是这里头有点闷……”
“不用管我,我歇会儿就好。”
“说什么傻话呢,怎么可能不管你。”贺枕书扶着他,对身后跟上来的书生道,“王公子,今天就先聊到这里吧,这几本书劳烦你替我包上。”
书生表情似乎有些惋惜,但他没再说什么,依言将贺枕书方才挑中的几本书籍包好。贺枕书付了钱,拿着书,扶起裴长临往外走。
贺枕书扶着裴长临走出书肆所在的小巷,在路边的石凳坐下。后者依旧捂着心口低着头,似乎不大舒服的模样。
贺枕书收起脸上担忧的表情,直起身,悠悠道:“行了,还装呢?”
裴长临:“……”
“没装。”裴长临抬头看向他,极小声道,“真不舒服。”
贺枕书微笑起来:“是身子不舒服,还是心里不舒服?”
裴长临眸光略微躲闪,没有答话。
“你不喜欢我与旁人说话,不想我忽视了你,你得说出来呀。”贺枕书抱着书在他身旁坐下,偏头看他,“你不说,我怎么会知道呢?”
贺枕书不是那种遇事喜欢憋着的性子,但他不是不能理解裴长临的想法。
这人自小体弱多病,这么多年来,一直将自己视作家里的拖累。他嘴上不说,但心里其实是有些自卑的。他觉得自己比不上那些身体健康的人,觉得自己可能活不长久,因此把自己封闭起来,不敢与人亲近,也不敢轻易允诺什么。
认识贺枕书以后,他一直在竭力改变自己,但那长年累月养成的性格与行事习惯,却没办法很快改变。
贺枕书无声叹了口气,用空闲的那只手握住裴长临的,手指纠缠把玩:“说点什么嘛。到底谁才是相公啊,事事都要我来主动,要不你嫁给我得了?”
“我……”裴长临张了张口。他垂眸看向两人交握的手,手指收拢,将贺枕书的手握紧掌心。
他又抬起头来,轻声问贺枕书:“你会嫌我吗?”
他病得那样严重,治疗了这么久也没有多少好转,许多常人能做的事他都无能为力,甚至……甚至没办法像寻常夫妻一般与夫郎相处。
“傻子。”贺枕书又笑起来,他稍稍贴近,眼底倒影着裴长临的模样,“我都吻你了呀,我如果嫌你,为什么会吻你?在你眼里我是这么随便的人吗?”
“当然不是。”裴长临连忙摇头,“我从没有这么想,我不会……”
贺枕书打断他:“那就别胡思乱想。”
他坐直身体,愤愤道:“哪有你这样的夫君,方才骗我就算了,现在还怀疑我的心思。你要是再这样,我就不和你过了,跟你的木头疙瘩过一辈子去吧!”
他说着,作势就要起身离开,却被裴长临拉住了。
裴长临低声道:“只想和你过。”
贺枕书唇角抿开一点笑意,又别过脸,故作冷淡道:“说什么呢,大声点,听不见。”
裴长临眼眸垂下。
他摩挲着贺枕书的手指,缓缓低下头,在他掌心落下一吻,郑重道:“我只想和你过,是真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