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1 / 2)
姬恂一直想和楚召淮好好谈一谈, 想让他将这段时日的所有委屈、悲伤、怨恨全都发泄出来。
情绪积压心中,更容易致郁结心闷,于心疾无益。
可楚召淮歪着头听了半天, 好像根本没明白他在说什么, 终于开口说话,却是一句。
“赐婚的圣上已驾崩,就算和离或休了你, 应该不算抗旨不遵了。”
姬恂一怔。
楚召淮这点还是很明白的。
像梁枋所说那样, 圣上赐婚无法轻易和离, 就连姬恂都得去户部留下公文方可和离, 但如今先帝驾崩, 只需要两人同意写上和离或休书,即刻毁了这桩婚事。
楚召淮说做就做,直接就要起身去写和离书。
姬恂在听到他说“和离或休了你”时, 下颌便绷得死紧,眼瞳甚至都渗出些血丝来, 他一把握住楚召淮的手, 沉声道:“不许。”
未继位前, 京城处处皆险时,姬恂都没能真正放楚召淮走。
如今没有丝毫威胁,自然不可能让他离开。
姬恂死死扣着楚召淮的手腕:“你心有怨气,冲我谩骂责打泄愤,不要提……和离之事。”
楚召淮眼瞳无情无感看着他:“那我给你写休书。”
姬恂:“……”
在场围观的五人也都傻了。
楚召淮并非是一时冲动, 他清醒得很, 吃了秤砣铁了心要和姬恂撇清关系。
看姬恂脸色惨白如纸, 楚召淮又“啊”了声,像是反应过来似的, 轻轻道:“对,您现在是九五之尊,我没有资格写休书,这是大不敬……那请陛下写给我吧,和离、放妻书、休书,我都可以。”
姬恂脸色彻底变了:“楚召淮!”
楚召淮眼瞳动都没动。
前段时日,心口像是蒙上一层琉璃罩子似的,无论什么都感知不到,现在情绪仍旧迟钝,可和上次是不一样的。
心口一阵阵的剧痛,不似心疾,却也能让他疼得撕心裂肺。
痛到几乎麻木,其他情绪根本挤不进去。
姬恂昨日回京夺位后,面对外人游刃有余,就算将姬翊欺骗成那样也仍能摆着父亲的架势教训儿子。
惟独对楚召淮是歉疚和心虚。
知晓楚召淮因他身患离魂症,姬恂迫切想要安定局势来弥补他这段时日所受的苦和委屈。
可这一切是建立在楚召淮不离开他,能像往常一样待在王府的前提之下。
如今楚召淮忽然铁了心要和离,让他对未来所有的计划被全盘推翻。
姬恂的心瞬间就乱了。
“召淮。”姬恂努力放轻声音,“此事等你病好后再说。外面冷,当心着凉,先进去吧。”
楚召淮不知是彻底没了力气,还是真信了他这句话,踉跄着从软椅上起身。
姬恂想要扶他,手刚探过去就被拂开,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缓步往暖阁走。
殷重山离他最近,前方便是几层台阶,见他单薄身躯摇摇欲坠,唯恐他又摔出个好歹来,下意识伸出手去。
可伸完又后悔了。
王妃连王爷都懒得搭理,怎么可能会让自己近身?
正尴尬这,就感觉楚召淮扶着他的小臂,一步步踩上台阶,很快又放开。
一触即分。
殷重山愣了愣,视线复杂看向不远处的王爷。
王妃似乎将所有怨气都放在王爷身上,连其他人都没力气迁怒了。
这下完了。
大公主不会一语成谶,王爷真的无法挽回王妃了吧。
赵伯见王妃回暖阁,赶紧上前去瞧瞧。
但没一会,他又匆匆出来了,似乎是得了什么吩咐。
姬恂似乎看了赵伯一眼。
殷重山跟上去献殷勤,道:“王妃吩咐什么了,我脚程快,我去办。”
赵伯一言难尽地看他:“王妃要笔墨纸写休书。”
殷重山:“……”
殷重山愕然道:“王妃真要休了王爷?!”
“看架势是。”
殷重山心都提起来了,敏锐地察觉到这段时日王府恐怕要鸡飞狗跳了。
王妃若质问愤怒,倒也好说,指不定王爷被打被骂还能爽到。
可和离、休书却不一样。
王爷就算歉疚再深,也绝无可能会容忍王妃离开。
可王妃又是个外表看着温和怯懦,实则性子比王爷还执拗的人,一旦铁了心,就算撞得头破血流也不服输。
两人观念相左,互不相让,很容易两败俱伤。
很快,赵伯将笔墨拿来,犹豫着进了暖阁。
楚召淮坐在连榻上,笔走如飞,顷刻写好三张。
赵伯借着磨墨的空当看了看,眉峰紧紧皱起来。
楚召淮写了三份和离书。
一张是中规中矩的和离放妻书,一张则写着「大逆不道,休弃帝王,恳请万死」,是楚召淮休姬恂。
最后一张是替姬恂所写的休书,休妻缘由「成婚多月,一无所出」。
赵伯脸皮抽了抽,心想王妃准备得还挺妥当。
就是这理由是不是太离谱了些。
楚召淮写完后,也不用印章,还没等赵伯阻拦,直接咬破指腹在上面印上三个血手印。
他好像不知疼似的,垂下右手,指腹的血滴一点点往下落。
赵伯心疼死了,赶忙拿纱布为他止血。
听到暖阁中的动静,姬恂蹙着眉快步走进来,视线匆匆一扫,落在楚召淮还在滴血的手指上,脸色难看极了。
他上前接过纱布,低声道:“你有怨气冲我来,不要伤自己。”
“我已写好了三份和离书。”楚召淮仰着头看他,眸瞳古井无波,“王爷……陛下签了吧。”
姬恂为他涂药的手一僵,好一会才继续包扎,轻声道:“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楚召淮眼睛眨都不眨,干脆利落地敛袍跪下:“我可以求您。”
姬恂手中的药瓶叮地砸落在地。
赵伯吓得“哎呦”了声,也跟着跪下了:“王妃,您这是……有话好好说。”
姬恂面无表情道:“出去吧。”
赵伯左看右看,为难地起身退出。
姬恂神情漠然,双手一动直接将楚召淮从地面上强行扶起来。
楚召淮似乎畏惧他的触碰,浑身一僵,强撑着道:“陛下何时签,我还要赶祖父的寿诞回江南。”
楚召淮太瘦了,姬恂甚至没用多少力气,像是拂起一片云般,轻飘飘将人掐着腰身放在一旁的连榻上。
暖阁中泛着药香和墨痕的气息。
姬恂缓缓上前。
楚召淮抬着头仰视他。
这个视角很熟悉,无论是跪着还是站着,他一直以来都是如此……
仰望着天潢贵胄那令人羡慕的、高不可攀的冰冷华贵。
连榻矮小,往常用来盘膝喝茶,楚召淮双膝曲着坐在榻上,浑身紧绷,眸瞳空洞而失神,呆呆愣愣等待姬恂答应。
姬恂缓缓矮下身,单膝点地半跪在身边。
楚召淮眼瞳轻轻一动。
楚召淮和姬恂体型相差极大,姬恂半跪着他才能勉强垂着眼看去。
“陛下……”
“我不会放你走。”姬恂从连榻的小抽屉中拿出一把匕首,握着楚召淮的手握紧,这个位置剑尖刚好朝着他的胸口,“除非我死。”
楚召淮握着镶嵌华贵宝石的匕首,茫然和姬恂对视。
姬恂牵着他的手往前一递,匕首剑刺入胸口半寸,隐约嗅到淡淡的血腥味。
楚召淮手倏地一抖,下意识就要抽回。
“若上次你听白鹤知所言,上了那艘前往江南的船,我会放你走。”姬恂直勾勾盯着楚召淮的眼睛,低声道,“可现在已晚了。只有你亲手杀了我,才能离开京城,没有另外的出路。”
楚召淮一僵。
他好像今日才明白,姬恂本就是个疯子,和有没有解毒没有半分关系。
骨子里便流着皇家疯癫的血。
楚召淮呆愣许久,猛地收回手,匕首脱手而落,尖处还有一丝血痕。
姬恂问:“为什么不动手?”
楚召淮摇头:“刺杀新皇,是诛九族的死罪。”
姬恂眸瞳悄无声息的扩散,脸色前所未有地难看至极。
楚召淮真的刺下去,他或许都不会是这个反应。
新皇……
诛九族。
楚召淮没有刺下去,并不是心中有他,不舍他受伤。
而是因为畏惧他的身份,担忧白家会受此牵连。
王爷身份虽然尊贵,楚召淮被迫嫁来,在朝夕相处中早已对他没了畏惧,凶巴巴地直呼其名呲儿他都是常态。
直到这层已趋近相互爱慕的亲密关系被“假死”之事彻底打碎。
楚召淮不当他是王爷,也无法接受他是“陛下”。
“召淮……”姬恂嘴唇苍白,手扶着楚召淮单薄的肩膀,“只要不离开,我什么都能答应。”
楚召淮费解地看着他:“可我只想离开,其他什么都不要。”
为什么听不懂他的话呢?
姬恂还是那句话:“不可能。”
楚召淮面无表情和他对视良久,忽然一伸脚踹在他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