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那我们为什么要分开(1 / 2)
当余九琪回过神来时,发现她已经把车开上了高速。
她并不是故意的。
起初她只是想尽快离开她家的街区,绕到东西向主干路后直接驶向开发区,到了开发区却发现人声嘈杂,哪哪都是人,全国各地涌来的小年轻们像不怕冷也不睡觉一样出来闹,临近午夜甚至堵了车。小九不禁感叹今年东北旅游真是实打实的火爆,就连一向萧条冷清的石城也沸腾起来了。
堵了二十分钟后,她绕过一个冰雕小广场,在几个不伦不类的卡通冰雕下疾驰而过,沿路又躲过南方游客尤其钟爱的玩滑冰和雪橇的人工湖,一转向,直奔西边的国营制药厂。药厂是石城数一数二的大型企业,占了西边很大一块地,此时早就下了班,只大楼前侧亮着灯,周围空旷安静,远方天际边的雾霾又压了过来。
余九琪凝视前方,盯着那层层叠叠的冬夜奇观,底层一小圈淡蓝,上面压着沉厚的深灰,有风卷过,深灰翻滚着向下侵蚀,遮天弥日般吞噬掉微弱的亮色。
小九轻踩油门,在那抹亮色彻底消失前,带着孙锡钻入迷雾中去。
再回过神来时,发现已经驶入石城开往延吉的高速。
全程一个半小时的车程,他始终斜斜坐在后面,没说一句话,只时轻时重的呼吸穿过车里氤氲热气拍打过来,提醒小九她看似在领路出逃,实则是被挟持逼迫。
她就近下了高速,开到一个县城的入口处,倒不是临时起意,是前方发生了交通事故暂时封路。
车停在一处荒废掉的宽敞砂石路,左边是加油站,右边是一个地方风韵浓厚的农家院,隔着车窗,能看到院子雪地上的篝火,听到阵阵笑闹声。
也许是车里太安静了,那群年轻游客的笑闹尤为清晰,不知哪个青涩小伙子在表白,那三个字在众人的起哄下,喊得真诚又响亮,一遍一遍。
余九琪就在这时打破沉默,主动说出她思考一路的决定:“鸡架店理赔的事情我问过了,最终调解方案这两天就能定下来,最多也就 15 万。就按 15 万算,我们一人出一半,再扣掉那九千,剩下的钱我回头转给你。”
后面沉默着,没动静。
“因为是大额转账,我得在柜台办理,最快也得明天。”
孙锡还是没说话。
小九继续说:“你是想留在石城也好,回去也好,都是你的自由,你自己决定吧。我承认之前是想劝你走的,我那些话都不真诚,也很自私,甚至恶劣,我向你道歉孙锡。这里也是你的家乡,也有你的亲人,九年前我爸妈赶你走就很不应该,我还变本加厉。”
他动了下,一阵皮质座椅的摩擦声,呼吸也重了些。
小九没停,再说:“但是如果你一定要把乐胜煌买下来的话,你得清楚,以后我们两家就都没消停日子了。我爸非常在意温都水汇,他会认为你在楼上是威胁,我妈就不用说了,她连跟你呼吸一同片空气都受不了,他们一定会去找你麻烦的,我知道你也不会躲了。要真是那样,真闹起来的话……”
小九一阵难受,忽然停顿,孙锡倾身过去,似乎要说什么打断她。
她却猛然回头,对上黑暗中他的眼睛:“真闹起来的话,我会站在我爸妈那边的。”
孙锡在黑暗中看她,见她目光凝重,果决坚定,不由得靠近些。
小九忽略他的压迫感,再强调:“就算你威胁我,你把我们的事告诉所有人,你说我跟你谈过恋爱,睡过觉……”
孙锡凑过去,压着声音不让她说:“余九琪!”
小九仍是盯着他:“我还是会站在我爸妈那边的。”
孙锡伸手,想去抓她的手,小九缩了一下,这时突然有人敲驾驶位的车窗,笃笃两声敲碎车内焦熬的纠缠。余九琪转回身,降下一半车窗。
是旁边农家院揽客的伙计,穿着身红色大花袄,戴着印有农家院名字的棉帽,手里拿着打印出来的小红书抖音宣传页面巨幅广告,堵在高速岔路口看到停下的车都来问问,一张娃娃脸冻得通红,笑的却热情洋溢。
“美女,过来旅游的不,吃饭没?咱们这农家院就在旁边,啥都有,铁锅炖,杀猪菜,烧烤小串样样俱全!”
余九琪笑着说:“不用了哥,我不是旅游的。”
花袄伙计不放弃:“那玩游戏不?咱家一会有篝火晚会,跳舞唱歌喊麦直播的都有,拍照也出片,拍出来都跟电影大片似的,买 30 块钱的烧烤就能参加。”
“不用了。”
花袄伙计还要继续说什么,车后门突然打开,走出来一个沉着脸凶巴巴的男人。他哦了一声,眼睛一转又说:“住宿也有,纯农家火炕,单间,烧柴火的,可热乎了。”
孙锡绕到副驾驶位置,没上车,手肘轻轻撑在车上,蹙着眉看过去,不耐烦地直盯着那花袄,什么也没说,黑压压的瘆人。
那花袄伙计忽地笑不出来了,闹不明白这帅哥身上的火气戾气从何而来,自觉他客客气气啥也没干,还挺无辜。他又看了眼驾驶坐上和善礼貌的女孩,一个杀气腾腾的满脸挫败,一个笑意盈盈又暗藏疲惫,好奇,也有点担心,也知别多管闲事,点点头奔向另一辆车。
孙锡坐上副驾,关门,松了松衣领,看着前方围在篝火前跳舞的几个游客,沉沉缓口气,脸色在火光下渐渐褪去急躁,眸光收紧,又移向旁边。
他话锋一转,不顺着她聊:“那会是哭了吗?”
见小九不答,又说:“对不起了,把你气哭了。”
小九吃不透他突然这样是几个意思:“我没哭。”
孙锡轻笑:“刚才不挺坦诚的吗,你说的是不是真心话,我是能看出来的。”
余九琪不否认,她精湛的撒谎技巧在孙锡这里一向行不通,这也是为什么不到迫不得已,她不敢也没有必要跟孙锡装傻。
“你都已经故意约祝多枚聊那些事了,怎么不直接说那个人就是我呢?那样不是更痛快吗?”小九语带嘲弄。
“不是我约她的,她叫我的。”孙锡瞄她一眼,沉默片刻,试探地问了句,“假如我真的说了呢?”
“你想说就说好了。”
“你想过后果吗?”
小九眼前晃过一些尸横遍野众叛亲离的画面,她还真的想过:“无非就是被我妈打一顿,赶出去,我爸也会很失望,他们会说我忘恩负义,说我背叛家庭,我做不成那个澡堂老板家的好女儿了,我大概率就没有家了。”
小九以为他想咀嚼她的败相,满足他:“所以你想说就去说吧孙锡,无非就是这个下场。”
可他又问:“那如果我没回来呢?不回来,或者像前两次那样灰溜溜走呢?你会怎么样。”
怔了片刻,莫名其妙:“我继续生活啊。”
“什么样的生活?”
篝火前的游客换了一波,一对夫妻带着两三个孩子,孩子跟着同龄人玩的热闹,那对夫妻却疲惫地站在外围,隔得远远的,都看着熊熊火光发呆,小九恍惚眨眨眼,觉得生活的真相都摊在眼前。
于是颇为真诚地回答他:“就那样呗,上班下班,结婚生子。”
“那别的呢?”
“别的还有什么?”
“你开心吗?”孙锡大幅度转过身,紧紧锁着她被篝火映红的眼睛,“这样活着你自在吗余九琪?”
余九琪恍然一震,忽然看向孙锡,沉默了一会。她想起也曾用这些听上去很矫情的问题拷问自己,或者渴望更睿智的人为她答疑解惑。她为此痛苦过,也挣扎过,但事实证明,都不如屏蔽感官,随波逐流更轻松。
“这些重要吗?”
“不重要吗?”
小九轻笑,眼神涣散,说出一番她无数次用来说服自己的话:“孙锡你不要太理想化了,大家都是这样活着的,这个世界不是围绕谁转的,谁能真的做到随心所欲呢?你那些问题,不觉得很可笑吗,那些东西真的不重要,没有用,它只会让你活得更混乱,不如简单一点,管好自己,别给别人添麻烦就得了!”
小九瞪着他,最后一句似警告。
孙锡却眸光跳跃:“所以你承认了是吗?”
“承认什么?”
“承认你过得并不好,不快乐,不自在,甚至不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