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2章(1 / 2)
年关将?至,往年温暖的安城,下了大雪。
没有人敢说这是一场瑞雪。
安城首富,朱家?,既无喜事,也无白?事,却一字流水开?,摆了十几桌酒席。有全素的,有大鱼大肉的,坐中?宾客千奇百怪。
光头、道巾、油彩脸、阴阳袍……几乎将沾神论鬼,有名有姓的释、道、巫、方士之流,尽数请到。
朱府门内热闹喧天。
安城的大街小巷却在纷扬雪花里寂静如死?。
没有鞭炮,没有跑动的孩童,也没有探亲访友的行人,连鲜亮的红色都看不到,倒有许多人家?门前悬了白?幡。
朱家?的门房守在正门外,缩着脖子,双手不断搓着,呵出冷气,口中?不停抱怨:“人齐了罢?人齐了罢?赶紧回耳房喝口酒暖身子……”
等了半日,再没有来的僧道,府内推杯换盏、叫声、吆喝声倒是一片。这些往日都不能从正门进朱府的神棍们,吃酒正吃得上头。
想?来,应是到齐了。
他把大门一关,正要合拢,街那?头却遥遥响起个娇柔女声,叫道:“慢着!我还没进去!”
门房伸头看。
有二人踏雪而来。
似缓实快,方才还在远处,几个呼吸间?,鹞子般到了朱府阶下。
为首的是个方脸女道士,年纪极轻,约十六七岁,一身过于宽大以至空荡的道袍,腰间?别着一把菖蒲,道巾旁簪艾草,抬头挺胸,趾高气昂。
跟在她后面的,是个清秀少?年,背着竹箱,面无表情。
女冠说:“我也是你们老爷请来的客人,我有请帖!”
就递出一张帖子。
门房接过来一看,果然是朱家?发出去的请帖。他今天已经接了好几十张这样的帖子。粗算,老爷已经散出去起码千两白?银了。“帖子说,请的是云真观的云真子。”
女冠道:“我就是云真子。这是我的道童。”
门房怀疑地盯着她的嫩脸。
长的一般,但肌肤光洁,看起来是没吃过什么苦头的。年纪又这样轻。
今天他接待的都是各方神道里的高人、成名人物。神婆、尼姑、坤道也有不少?,但大多德高望重,最年轻的也有近三?十岁了。
那?云真观虽然远在别县的牛家?庄,偶尔也有来客提过,是个不小的观。
观主怎么是这么个黄毛丫头?
虽然刚刚她露了一脚好轻功,但府上来的这些人里,也不是没有练家?子。
门房遂向其索要度牒:“口说无凭,道长的度牒何在?”
度牒当然有。虽然印章是假的,但足可以假乱真。普通人肉眼难辨。
唯一的问题是,度牒上写的出家?年龄是二十七岁,性别是男子。如果给假和?尚智诚用,他尚可以夸大年龄,强充云真子。
她的性别和?年龄却没有一样对得上。
若真拿出来,那?才是露陷。
李秀丽理直气壮:“路上遇到窃贼,看我度牒值点银子,偷了!”
“那?我可不能放您进去。”门房说:“拿了帖子来,成与不成,结束后都能领二十两银子。万一这帖子是……”他想?起女冠小露的身手,改口:“……是你捡的呢?”
李秀丽道:“我一路来,看见不少?古古怪怪的人物都拿着请帖进了你家?门。里面有头插羽毛,脸抹油彩,一脸褶子的巫婆巫师,还有一身乡下人打扮,自己长得像狐狸,头上顶着狐狸的。这些人我就不信他们有度牒。你家?老爷为的是解决问题,只要有本事不就成了?又不是管发度牒的礼部大官。”
她左右看了一圈,想?展示展示自己,瞄上了门口的石狮子。于是将?手一托,竟单手横举起了重逾千斤的石狮子,还转绣球似的转了一圈,复再放下。对目瞪口呆的门房说:“这样可以了吗?”
实在是炼精化炁阶段,即使是中?阶,心脏圆满之后,也不过是身体轻灵,力量极饱满,远胜普通大力士,并没有什么特?别出格的法术。
她总不能大大咧咧给对方来一个变龙变鱼。
这样的力气,普通练家?子望之不及。能不能降住妖鬼他不知道,但是一掌劈在他头上,他的脑袋十成十变成豆腐花。
门房咽下一口唾沫。怯怯地看了一眼女冠正拍着碎石尘土的纤细手掌,往后连退了两步,才陪着笑说:“高人,请进,请进!”
就连忙引着李秀丽二人进了府门,通传到了宴席上。
婢女便将?女冠师徒二人引到了还有空缺的最后一桌,请她们坐下。
席上已经坐了六个人。僧人、道士、神婆、巫师、阴阳先生、还有带着黄鼠狼上桌的,各样的人都坐着。
菜盘已经吃了大半,人人都有醉意,连和?尚都喝了几盏“素酒”。那?只黄鼠狼还跳到席上,人一样盘腿坐着,正抓着烧鸡埋头苦吃。
见来了岁数极小的年轻坤道,怪人们都投以注目礼。
神婆的皱巴老脸,褶子乱晃,嘻嘻笑声尖利极了:“没断奶的小娃娃也来驱鬼除妖?”
李秀丽不睬,环顾一圈,暗道:很好,果然绝大多数都是骗子、神棍。
朱家?的院子很大,摆了十几桌,坐了近百号沾神弄鬼的。她一眼扫去,包括自己坐的这桌,多数人身上的炁杂乱地向外飘着,与外界交互,没有一丝一毫的修炼迹象,可见都是普通凡人。
之所?以说“绝大多数”都是骗子、神棍,是因?为这近百号人里,确乎还有几个半修行者。
一个和?尚,炼精化炁初阶。
一个道士,也是初阶。
还有半个……她看向盘踞在自己这桌上,大摇大摆的黄鼠狼。
这黄鼠狼身上的炁内敛于毛发周边,极像人类修行入道之后的模样。其体表炁的浓郁程度,它大约是炼精化炁中?阶?或是高阶?
它修行的路数,似乎与人类同中?有异。李秀丽只能大致判断。
这还是她第一次在不含敌意的情况下,真正意义上近距离接触“非人”、“妖类”。
之前,就是河神、龙王之流——龙王还算是普通妖类吗?
大约是她盯着看的视线过于明显,黄鼠狼撕咬烧鸡的动作都顿了一下。
坐在黄鼠狼对应位置的,是一个面色蜡黄、包着头巾的农妇,看见坤道赤裸裸的打量,她莫名地心悸,忍不住小声地叫道:“仙家?……”
黄鼠狼微抬爪子,制止了农妇的发言。黑豆般的小眼睛,在李秀丽身上一转,若有所?悟。
它在自己水滑的橙色肚皮毛毛上擦了擦爪,人立而起,像模像样地朝年轻女冠拱了拱爪,似是一个同辈礼。
李秀丽看着黄鼠狼毛茸茸又顺滑的毛发,手有点发痒,忍住,咳嗽一声,也朝它一揖手。
喝得醉醺醺的阴阳先生,留着小山羊胡,见此?情形,喷笑:“你们瞧,这小丫头跟黄鼠狼对着作揖呢!”
说笑间?,大院内响起震天的锣鼓声,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出来喊:“老爷到——老爷到——肃静——”
四方神棍对自己这趟的金主还是相?对尊敬的。乱哄哄的场面渐渐安静下来,划酒拳的、劝菜的、吹牛皮的、互相?打探的,都闭住了嘴,看向同一个方向。
走廊里呼奴唤婢,前呼后拥,出来个富贵打扮的中?年男子,四十多岁,戴着镶金钳玉的员外帽,一身花纹素淡却灯下耀耀的绫罗衣裳,留着长须,相?貌极为文雅,眉眼间?带着挥之不去的忧郁,年轻时候大约是个美?男子。
神棍们就乱七八糟的喊:“朱施主!”“善信。”“朱老爷好”“见过员外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