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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2 / 2)

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喜色。

他这几日心神紧绷,家族给他带信,历阳城里那位煞星给他带信,各方来人找他打探动向,他在几方势力间辗转挪腾,几乎被拖垮了。

如今终于出现了一线曙光。对于他来说,简直是喜从天降。

“十二娘,听我说。事有转机。”阮荻兴冲冲拉着阮朝汐在书案边对坐下,门窗紧闭,摆出密谈的姿势。

第一句话直截了当就说,“你可知自己的生辰八字?速速写给我。”

阮朝汐一惊。堪舆两家小儿女的八字,是正式议亲之前的必然一步。

“你的出身和九郎不甚般配,九郎母亲原本不肯点头。但是一来,九郎意甚坚决,令他母亲动容;二来,你是由你荀三兄亲自领进云间坞,又在云间坞教养长大,九郎的父亲点了头。”

他感慨地笑叹道,“这桩亲事能成,你荀三兄助力甚多,他今日出坞了,等他回来,你要当面谢他。”

阮朝汐面无表情跪坐在原处,唇线抿成直线,一言不发。

阮荻心神畅快,并未察觉异样,迭声催促她书写八字,阮朝汐慢慢地抬手研墨。

“荀三兄出去了?几时回来?”

“出去访友。刚出的坞门,我送了他便来你这处。一两日后回返。” 阮荻随口道,他记挂着另一桩心事。

“若八字合适,两家便要纳彩,问名。你父亲的衣冠冢,已经安置在阮氏祖坟,并无什么好说的;但你母亲的坟头至今落在外头,极为不妥当。我和你荀三兄商量好,会尽快把你母亲的坟也迁入阮氏祖坟,和你父亲合葬一处。”

他一番话未说完,阮朝汐已经霍然抬头。

“不妥当。”她出声阻止,“母亲临终时的遗愿,我越想越觉得,应该是想回司州故乡。这么多年,我没能带母亲回司州已经是不孝。迁坟这么大的事,如何不和我说。”

阮荻不以为然,“你母亲孤零零的葬在青山之间,才是不妥当。自然是和你阿父合葬在一处为好。男方问名时,问及你的父母双亲,也不会再有疏漏。此事不必再说,我已写信去阮氏壁安排了。”

“对了,你母亲的墓碑太过简陋,你荀三兄写了一份新墓志铭。你过目一下。这两日就要紧急找石匠勒石刻碑了。”

阮朝汐接过书笺,迎面第一行的墓碑勒名,不是她看熟了的 “先妣李氏”,竟然被换成了六个大字:“先妣泰山羊氏。”

阮朝汐:“!”

“当真是荀三兄写的?”她怀疑地检验字迹,“我母亲的姓氏写错了。是李氏,不是羊氏。”

阮荻看她的眼神带了怜惜。

“这么多年了,他竟未和你说?哎,只怕是觉得你年纪还小,想等你长大再说。”

手指着“泰山羊氏”,“你母亲出自泰山羊氏,乃是京畿一带出名的大姓。和你父亲当年在京城从小议定的亲事,原本就是一对青梅竹马。只不过十几年前京城换了天子,连带着司州动荡。泰山羊氏举族南下避祸,族人四散。你阿娘应是跟随着你阿父奔逃出了京。”

阮荻叹了口气,“你阿娘的遗物,当年我仔细查验过,确实是泰山羊氏的高门出身。你阿娘说她姓李,唔,应该是羊姓过于少见,为了避祸的缘故。换了个寻常姓氏。”

阮朝汐的目光垂下,紧盯着陌生的“先妣泰山羊氏”六个大字。

纸笺上还有许多行小字,写的是她母亲的墓志铭。阮朝汐凝目定神,仔细去看墓志铭。

同样是出自荀玄微的亲笔,极清雅舒展的好字,文采斐然,陈述了墓碑主人:一位出身泰山羊氏的高门娘子的生平。

出身贵重,教养优渥,嫁予陈留阮氏子:阮芷为妻,实乃天地佳配。育有一女,极尽疼爱。夫君既丧,操持家务,教养幼女,贤良淑质。无奈天不假人,病逝于豫州。文辞华美动人,极尽赞美之能事。

阮朝汐读着读着,呼吸却渐渐急促起来。

荀玄微。她朗月清风的荀三兄。豫州人人称赞、极善筹谋的荀郎。

他不止安排好了她这辈子的前路,他连阿娘的身后路都安排好了!

什么泰山羊氏,教养优渥,大族出身,全是假的!阿娘姓李!母家人丁单薄,阿娘和她多次说过,自幼没了爷娘,只剩个兄弟!

阿娘带着她过了一辈子苦日子,临终前心心念念司州故乡。她不仅没能带阿娘回去,还要眼看着她顶个陌生姓氏,刻上不知所云的墓志铭!

灯火摇曳,阮朝汐的呼吸在火烛中越来越急促,手掌不自觉地握紧,指甲掐进了掌心里。

阮荻瞧她脸色不对,困惑地拿过纸张,“可是何处写得不妥?你说说看,我去找从简再商议。”

阮朝汐深深地吸了口气,把心头升腾弥漫的怒火暂压下去,不动声色说,“并无什么不妥当处。荀三兄亲笔撰写的墓志铭,锦绣文章,阿娘看了也会欣慰的。”起身开门相送。

阮荻出庭院时,欣慰地和她畅说了一路,这次两边结亲,简直是天赐的绝妙安排。

不止加深了两姓情谊,难得的是荀九郎自己对阮朝汐有意,以后必定夫唱妇随,举案齐眉。既然两家议定,下个月也不必再理会那位煞星的请帖了。

阮朝汐淡漠听着,直送到院门口时,她才开口提出要求,“迁坟之前,可否让我再去一次母亲的坟前,当面告知此事?免得母亲惊扰不安。”

阮荻倒是不反对。“是该如此。时间紧迫,你尽快挑个日子。”

阮朝汐垂眸望着青石地,“明日清晨即可出发。”

送完阮荻回来,眼看着院门关闭,阮朝汐回身时,姜芝站在几步外,意味深长地望着她。

陆适之蹲在树荫下,似乎在自言自语,又似乎说给她听。

“牛车昨晚才查验过一遍,磨损的车辕辔头都新换了。犍牛养得膘肥体壮,一天赶百里山路不成问题。”

阮朝汐站在庭院中央的树荫下,抬头细碎阳光。李奕臣从树干后转过来,一挑眉。“怎么说。”

“先去看看母亲。”阮朝汐肯定地说。

“上次去历阳城连累了你们三个,这趟不能再出任何意外。明日的行程,我好好想想——”

几乎与她说话的同时,门外传来砰砰砰的敲门声响。

“什么人!”李奕臣隔着门高喊,“门被人踹坏了,还没修好!莫再敲了!”

钟少白在门外高喊,“好小子又是你!还是我!我今天是白日里来的,开门!”

阮朝汐神色忽地微微一动,看向门外。

她冲李奕臣点了点头,李奕臣过去开了门。

阮朝汐下了庭院台阶,钟少白正好心急火燎地过来,“那么大的事,所有人都传遍了,说什么的都有,唯独你这边毫无动静!你别不信,我不会骗你,历阳城给你单独下的那张请帖,十成十是真的——”

“请帖的事确是真的。我家长兄和荀三兄已经来找我说过了。”

阮朝汐站在树荫下,直截了当和他说,“我这边被安排了相看宴,相看了荀九郎。主持宴席的是九郎的母亲陈夫人。刚才长兄过来,要走我的八字,应该在准备庚帖了。你还想知道什么?”

钟少白倏然哑了声。

气势汹汹的少年,就像迎面遭遇了一场急雨的落汤鸡,站在原地陡然发起了怔,一双漂亮上翘的瑞凤眼睁着老大,露出过于震惊而茫然的神色。

他不说话,阮朝汐也不说话。

半晌,钟少白急促地喘了口气,咬牙转身便要走。

阮朝汐心里有了计较,看了眼李奕臣,李奕臣意会,大步过去,伸手一拦。钟少白蓦然发飙,“别拦我!”

他转过身来,气得眼角都发红,满脸愠怒,呼吸急促。

“你都和荀九郎相看过了,他是乡郡去年唯一一个‘灼然二品’的高才,我不过是倚仗家世勉强评了个二品。我再没什么好说的了。你……你去找荀九郎便是,拦我作甚!”

阮朝汐站在原地,平静和他说,“荀九郎虽然是灼然二品的高才,但我和他并不相熟。有事还是想要找你帮忙。”

钟少白的满肚子火气忽然像是漫天下了场大雨,熊熊山火熄灭了干净。

他闪电般转身回来,步子轻快地几乎跳起,偏要压抑着激动,强作镇定说, “我一个平平无奇的家世二品,有什么可以帮得上十二娘的。但说无妨。”

阮朝汐道:“七娘上次求我带她去历阳城,我原本是不应的。后来她说,家里在给她相看了,她不能在出嫁前,连个近处的历阳大城都未去过。因此我带了她去。”

“是啊。”钟少白纳闷道,“此事我知道。”

“如今轮到我了,十二郎。家里也在安排我相看了。我也有个去处,想要出嫁之前去看一眼。十二郎,你帮不帮。”

钟少白毫不迟疑,立刻拍胸脯应诺,“七娘的事我能应,你的事我如何不能应?十二娘,你我这么多年的交情了,说吧,你要去何处?你只管说,我只管送你去。”

阮朝汐抬头直视他。听说荀玄微出坞壁的那一刻,她心里已经有了打算。

“去处比历阳城远。不必你相送,只求你帮忙遮掩一两日。”

“一两日后,如果有人问起我行踪,对我长兄只说不知。若是荀三兄问起——给他指条错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