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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2 / 2)

午后他听说十二娘一个女婢也未带,自己出了坞壁。他惊了一跳,又遣人仔细去问,原来十二娘不是自己独去,而是带了几个家臣,又和钟十二郎的车队一同出的坞壁。

因为之前七娘偷跑历阳城的事,他开始疑心这回轮到十二娘淘气了。或许是十二郎那小子不声不响把人带去了哪处游玩。

此事宣扬开了有损女儿家声誉,不好大张旗鼓,他只得耐心坐等,只等着突然不懂事的少年少女玩够了自己回来。

谁知等来等去,到了后半夜,十二娘依旧毫无踪迹。

阮荻的心猛提到了半空,他不得不怀疑他们并非私下出去游玩,而是车队半路出事了。

就在他准备车队,准备天明就出去寻人的当儿,荀玄微的部曲护送着钟氏车队浩浩荡荡回返荀氏壁。据说人一个不少,全寻回来了。

阮荻大喜过望,立刻过来清源居等候。

天明晨曦中,清源居的院门左右敞开,归来的车队缓缓停在院门外,部曲们有条不紊地跳下大车。

庭院里等候的阮荻听到声音,远远地踩着木屐迎出来。

“从简吾友!人安全寻回了就好!小辈们贪玩游乐是常事,莫要太过苛责他们——”

后半截话语,在他看清面前情况的时刻,蓦然失声,尚未出口的话语堵在喉咙里。

清晨朦胧的雾霭里,荀玄微抱着一个身段苗条、明显是个小娘子的纤柔身影,下车走进了院门。

看到这不寻常的一幕,阮荻惊得脚步顿了顿,心情复杂。

荀玄微二十五了都未婚娶,对家里张罗的相看宴毫无兴趣,接连缺席几场;最近又在钻研佛经。他原本还暗自担心好友慧极而伤,想遁出空门。

震惊复杂的目光,从他熟悉的好友荀玄微的身上,转了一圈,又转向他怀抱里的小娘子。

雾霭的身影逐渐走近,那小娘子果然姣色容颜……是他从小看到大的,同样极熟悉的面孔。

他家容色过人的幼妹,十二娘。

刹那间,阮荻整个人陷入了呆滞,视线发直,半晌说不出一个字。

阮朝汐迷迷糊糊地动了动,浓长的睫羽不安地动了几下,镇静药汤的效用即将过去,她快要醒了。

有个她极为熟悉的气息靠近过来,安抚地拍了拍她的后背,“天还早,再睡会儿。”她觉得头晕,有点想吐,放弃了勉强睁眼的念头,继续陷入了昏睡中。

荀玄微替她拢了拢过长垂下的裙摆,以一种无可辨驳的占有姿态,把人稳稳地抱在怀里,走到惊骇无言的阮荻面前,神色自若地对望了一眼。

“十二娘和我家九郎的婚事议得仓促。两边虽然年岁相近,然性情不投,志趣各异,实不相配。”

在阮荻的瞠目瞪视里,他极平静地说完下句。

“长善吾友,和九郎的议亲事不必再提。我会亲自写信给尊君致歉。”

————

阮朝汐醒来时,天色已经亮了,耳边传来喜鹊的叫声。

她迷迷糊糊,似醒非醒。耳边传来模糊的人声,似远似近,听不清晰,脑海里似乎充塞了无数块石头,涨得发疼。

“……你自小便聪慧之人……下面该如何做,不必我说,你也清楚。”

阮朝汐昏沉中翻了个身。紫色绮罗的小榻发出细微的声响。

远处说话的人声停了。似乎有人靠近她身侧,倾身打量。阮朝汐有了模糊的意识,却又睁不开眼,浓黑长睫颤了几颤,又陷入了沉睡中。

身侧的人起身走远。

耳边又传来了模糊人声,“……回去罢。她快醒了。”

清晨的日光从窗外映照进来,照在小榻边缘。探进室内的日光逐渐明亮,映照在沉睡中的恬静面容上。

阮朝汐在阳光里渐渐醒来,撑坐起身,睁眼打量左右。

视野俱是熟悉陈设。她靠卧在紫色绮罗的小榻上,身上搭了自己屋里拿来的软衾,眼前是书房熟悉的山水嵌云母紫檀大屏风,对面雪白墙上挂着一张琴,一把剑。

明堂里伏案而坐的郎君听到声响,隔着一道卷起的竹帘隔断,侧身望来。

那是她熟悉的眸光。沉静中带着安抚,极和缓地询问她,“你和十二郎的车在深夜混乱中受惊狂奔,撞上了官道夜行的另一队车队,你的额头受了淤伤。如今可还疼着?”

被他提醒,阮朝汐果然觉得额头一阵钝疼,抬手去摸那处,果然鼓起来一处包。

“嘶~”

浓重黑暗的夜里,车马夺路狂奔的场面又浮现在眼前了。晨起时的晕眩感再度传来,她坐在小榻上细微地晃了晃。

荀玄微立刻察觉了。

“快些躺下罢。”他温和地叮嘱,“孔大医早上看望过你。他叮嘱说,今日或许还有晕眩呕吐的症状,卧床静养,一日内便能消解了。”

阮朝汐撑着小榻扶手,心头升起细微的异样感觉,并不急着躺下,而是缓缓打量周围。

书房毕竟是云间坞之主处理事务的要地。

之前被荀二郎君征用了五年,虽然沿用了屏风、书案、竹帘等用具,但室内布局大改。墙上挂着的琴换成了荀二郎君自己的琴,额外还挂了荀二郎君自己的书画,书案上放置了荀二郎君喜爱的玉摆件。

但今日她乍看过去,二郎君的书画和玉摆件消失了。墙上挂着的那把桐木琴,看色泽形制,似乎也换成了从前荀玄微自用的琴。

软榻扶手摸起来似乎也有细微的不同。

她的目光落下,忍着晕眩打量几眼,赫然发现,她躺着的这处小榻,虽然依旧是紫锦质地,但成色极新,扶手的雕刻也从麒麟换成了瑞凤,明显不是从前的的那个卧榻了。

半敞开的窗外映进早晨日光。

几个匠工在东边窗外忙碌,把薄薄的云母片一片片装回直棂窗。

匠工们的动作迅速熟练,装好一扇窗,极小心地合拢。再轻手轻脚地打开另一扇,继续安装云母片。

每安装上一片,窗棂映出的日光就添上一抹多彩光晕。

阮朝汐愕然注视着青石地上映出的暖色光晕。

荀二郎君不喜欢云母窗,嫌弃色泽太过绮丽,在代任云间坞的头一年,就把书房里的云母片全部拆卸了。

如今又装回去……是怎么回事?

耳边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荀玄微从明堂处起身,脚下木屐传来清脆的声响。

阮朝汐的视线还有些模糊,坐在小榻上未动,仰头看着人影缓步走近。

“荀三兄。”她已经清醒了,黑夜里夺路狂奔的混乱场面清晰地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她不安地眨了眨眼,她为什么会在云间坞?其他人呢?

同样的疑问又升上心头了。那晚怎么会那么凑巧,刚好她筹划着前往豫北,迎面就和回程的荀氏车队狭路相逢?

之前偷偷前往历阳城那次,七娘的教训在前头。如果七娘沉得住气,被追问时咬死不认,他们的计划不至于那么快露馅。

纷乱心思瞬间划过脑海,她只当面唤了一声,便垂下眼帘,借着晕眩的借口,再不轻易说一个字。

荀玄微居然也没问她什么。只应了声,侧坐在小榻边,微凉的指尖划过她的额头,在淤青处不轻不重地点了点。 “撞肿了。”

“嘶~”阮朝汐倒抽一口冷气,捂住了额头。

细碎的脚步声从耳房处传来。

“郎君,饭食来了。”耳边传来另一道熟识的女子嗓音。

阮朝汐又无声地吸了口气。

低眉敛目进来的,是被她故意丢在荀氏壁的银竹。

她的视线转向旁边白墙,看似平静的面色下,一颗心剧烈地狂跳起来。

银竹捧着短案走近,仿佛什么也未发生过,也未解释她为何会从百里外的荀氏壁出现在云间坞,只恭谨低着头,轻声细语。

“十二娘,孔大医早上叮嘱,今日或许有轻微的晕眩呕吐,十二娘最好进些软食。奴做了些粳米粥,咸口的酱豆豉,爽滑的莼菜,饭后配一杯清茶,如此搭配不易呕吐。”

阮朝汐强忍着剧烈的心跳,简短地道了谢,接过粳米粥,瓷匙随意舀了舀,用了两口便要放下。

身侧伸来一只手,接过了粥碗。

荀玄微取了短案上的另一把银勺,舀起碗里的半勺清粥,在阮朝汐惊愕的视线里,自己张唇抿了一口。

“温度不冷不热,滋味也尚可。”他极自然地放下银勺,又取过阮朝汐用的那把瓷匙,重新舀了半勺,亲自递到阮朝汐柔软润泽的唇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