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1 / 2)
跌坐在地上的周睿显然被唬得不轻,嗫嚅道:“臣胆子小,陛下可莫要唬臣。”
周瑾行和颜悦色道:“胆子小没关系,可以练胆。”
周睿:“???”
他憋了憋,又道:“臣没入过官场,恐难担当此任。”
周瑾行继续和颜悦色,“没做过才更好。”顿了顿,“大家都是第一次做人,朕也是第一次做皇帝,可以学。”
周睿:“……”
他不禁有些绝望,虽然出了这主意,但到底是凭着一口意气,不曾想烫手山芋居然落到了自己手里,着实遭不住。
“陛下,臣真的不行!”
周瑾行淡定如老狗,“你行,朕说你行就行。”
周睿:“……”
周瑾行:“朝廷需要你这样的年轻人,锐意进取,朝气蓬勃。”
周睿差点哭了,窘迫道:“臣怕得罪人,遭牢狱之灾。”
周瑾行轻轻的“哦”了一声,厚颜无耻道:“无妨,一个亲王祖父,两个爹,且还有一个伯爵府的外祖父,他们定会想法子捞你。”
周睿:“……”
不是陛下,你要不要这么无耻啊!
论起耍流氓,周瑾行可以说是老手了,周睿那小儿哪里比得过老奸巨猾的周老板?
这不,偏殿里的端王再也憋不住发牢骚:
【皇帝小儿也太过欺人了!】
【子焕才刚行过冠礼,哪里知道人心险恶,这不是故意而为吗?!】
【哎哟可愁死我了!】
周瑾行无视他的牢骚,显然心意已决,同周睿道:“去把你太公叫来,朕有话要同他说。”
周睿哆嗦地爬起身去偏殿叫端王,爷孙俩你看我我看你,脸上的表情五花八门。
端王指了指他,一脸嫌弃地去了正殿。
周睿也跟着过来,周瑾行道:“子焕回避。”
周睿只得窝囊地避到了偏殿。
端王心神不宁。
周瑾行缓缓起身,说道:“三皇叔,今日咱们论一论家事。”
端王:“???”
周瑾行道:“你觉得子焕可有大才?”
端王连忙摆手,“那小子肚里没什么墨水的。”
周瑾行笑了起来,“如此说来,他能中贡士,多半是礼部那帮人放水了。”
这话把端王唬住了,连忙跪地道:“陛下可莫要胡说!”
周瑾行上前扶他起身,“三千多人的会试,子焕能从里头杀出重围,可见肚子里有点东西。
“你这个做祖父的,心里头定然也很自豪,对吗?”
端王没有吭声,他只想低调。
周瑾行偏不让他低调,又说道:“他既有才华,想来三皇叔也盼着他能在朝堂上成就一番事业的。”
端王谦虚道:“家中有爵位,不需要他去挣什么前程。”
周瑾行似笑非笑,“当真?”
端王点头。
周瑾行斜睨他道:“朕不信,天底下的父母长辈,哪个不盼着小辈有出息,一代比一代强?”
端王:“……”
周瑾行:“今日朕不妨与三皇叔交句实话。
“子焕是皇室宗亲,朕自不会把权放手与他,其中的缘故,你心里头也清楚。
“故而他这辈子,确实要如你所言那般,做个没有实权的闲散王。
“不知三皇叔心里头可甘心?”
端王听着不是滋味,皱眉道:“有什么话陛下直言便是。”
周瑾行也不跟他兜圈子,说道:“朕要动税制,要用子焕去推行税改,可是他的背景是拦路虎。”
端王再次腿软跪了下去。
这次周瑾行没有扶他,而是居高临下道:“去年你们跟沈家的掰扯,朕不想插手管。
“只不过子焕的生母留了遗言。
“她一个女郎家,要在什么情况下才会坏了自己的名声,留下子焕是沈家人的遗言,想来你们心里头是清楚的。
“以前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就别去追究了,如今摆在三皇叔面前的有两条路。
“其一:朕要重用子焕,会替他谋前程,但他不能是周家人。
“其二:三皇叔若舍不得放人,那他这辈子便只能做个没有实权的闲王,朕不会重用他。”
端王垂首不语。
周瑾行也不急着得到答案,毕竟是养育了二十年的大孙子,岂能说放就放?
也不知过了多久,端王才咬牙道:“陛下何故就选中了子焕去做这把刀?”
周瑾行平静解释:“他有背景,朕需要他的背景去威慑底下的官员。
“他们若想动他,也得掂量掂量自个儿有几斤几两。”
这话把端王噎得无语。
周瑾行继续道:“子焕没有入仕的经历,白纸一张,朕需要这样的人去推行新政。
“倘若朕派官场里的老油条,只怕一下放到地方衙门,酒过三巡你来我往,多半会同流合污,处处想法子阻拦新政。
“子焕没有那些经历,不懂得官场里的门门道道,且又年轻气盛,有股子莽劲儿,拿他去治衙门里的那帮人,最是适宜。”
听了他的解释,端王欲哭无泪。
他自是知道周老板用人挺绝的,要不然当初就不会大胆启用铁匠和豆腐郎去带兵打仗了。
但绝到这个程度还是令他接受不了。
那可是他端王府养了二十年的大孙子,白让给沈家,心里头肯定不爽了。
可是周瑾行也说得不错,如果周睿是皇室宗亲,谁敢放权给他重用?
这不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端王一时陷入了两难。
周瑾行给他时间考虑,不过税改的决心昭然若揭。
从宫里回去的路上,端王一直沉默不语,周睿心中也不是滋味。
一个能中贡士的年轻人,若说心里头没有点功名利禄的想法,鬼都不信。
周睿欲言又止道:“太公,孙儿不想离开你。”
端王看着他,倍感窝心。
他握住周睿的手,沉重道:“太公会老,有朝一日会成为一堆黄土,那时候子焕就能靠自己撑起一片天了。”
“太公……”
“太公自是舍不得子焕的,可是太公更希望看到子焕像雄鹰那样翱翔于天地,方才不枉到世间走一遭。”
这话令周睿鼻子微酸,讷讷无言。
端王严肃道:“圣上说得不错,你若想去挣一番功名利禄,势必得脱离周家皇族。
“以前王室夺嫡之争严峻,兄弟阋墙,皇帝自会防着亲族,不会放权。
“一旦你入了沈家,便有回旋的余地。”
周睿皱眉道:“如果为着前程就要割断血脉相连的亲情,那孙儿宁可不要。”
端王劝说道:“子焕莫要意气用事。”又道,“你虽入了沈家门,但你爹还是你的爹,太公还是你的太公,生父与养父都不可割舍。”
周睿沉默。
端王:“当初你爹对你阿娘使了手段,种下了这桩孽缘因果,你若真跟姓沈的没有瓜葛,你阿娘断不会留下遗言。
“想来她也不希望你认错生父,我这个做太公的虽然不舍,但生父就是生父,血脉相连的情感不可割断。
“太公要你入沈家,咱们周家的长孙仍有你的一席之地,你若想我们了,随时回来住些日也无妨。
“我会跟沈志舟说清楚,不伤两家和气,毕竟我们都盼着子焕好,你无非就是多了一个爹,该怎么着还跟以前一样。
“子焕听太公一句话,对于男儿来说,前程至关重要。
“你能中贡士,可见胸中有抱负,倘若折在身份上,太公就算入了土,心里头都不会痛快。”
这番劝言来自长辈的无私关怀,令周睿内心触动,欲言又止道:“太公……”
端王伸手摸他的头,眼里写满了慈爱。
“你原是没有这个运气的,八位阅卷官都把你埋了,偏生被天子从二百六十一份名单里扒拉出来,可见该你一飞冲天。
“推行新政固然阻碍重重,可是太公我心里头也知道,这是利国利民之事。
“当今天子虽然年纪尚轻,却是为数不多的明君。
“我这辈子没佩服过什么人,对七郎却是敬佩的,他当年能从那场重围里厮杀出来,可见有几分本事。
“如今他相中你,太公相信他的眼光。
“他既然有本事把打铁的和做豆腐的从瓦砾里挖出来大放光芒,定然也能让你成为最年轻的冉冉新星。
“咱们大梁需要这样的血液,也需要这样的冲劲儿。
“太公把你交出去,不是为了什么,而是为了国,你明白吗?”
周睿眼眶湿润,有些泛红,“太公……”
端王也很感触,“好孩子,你已经成年,该到了振翅高飞的时候了。
“太公我老了,飞不动了,只能在地上看着你飞,盼着你飞得越高越远。
“若是途中累了卷了,便回来歇一歇,太公这儿,永远都有你的一席之地。”
那种来自祖辈的关怀令周睿窝心不已,不由得红了眼。
小时候他会在太公怀里撒娇,现在仍旧会撒娇。
只要太公在,他就永远都长不大。
待祖孙回府时,诚意伯还未离去,在府里焦灼不安。
方才他跟世子周瑾封吵嚷了一架。
得知他们回来,两个爹纷纷去探情形。
端王心意已决,要把周睿从周家玉牒上除名。周瑾封不愿意,挨了端王一顿打。
后来三方坐下来心平气和谈起周睿的前程,周瑾封不吭声了,沈志舟则心情复杂。
最终他们还是为了周睿的前程,协商让他入沈家的族谱,从此改名沈睿。
但生父养父不影响往来,相当于有两个爹。
沈志舟也是通情达理之人,说道:“端王府于子焕来说有二十年的养育之恩,我沈志舟自不能夺了这份情谊。
“往后两家往来不受影响,子焕愿意到哪里住都行,两家都有他的立足之地。”
端王点头,“诚意伯体谅就行,咱们都是为了子焕好。”
沈志舟道:“我自是盼着他好的。”
双方协商好后,诚意伯府这边便看日子接周睿入族谱,得祭告祖宗他们家添了嫡长子,后继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