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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阿房宫赋8(2 / 2)

最后一问夹杂着沉沉怒气与帝王威压,直直地向胡亥扑去。胡亥哪见过这样暴怒的父皇,当即被吓得一个激灵,他慌乱不已地为自己辩解:“父皇……儿臣不是。”

他以头抢地,复又直起身来求饶:“是赵高……都是赵高!父皇你也听到了,是赵高怂恿我的,我没有想杀大哥他们,赵高才是狼子野心!”

“你住嘴!”

阳滋公主忍不住怒喝:“赵高助你谋逆害死大兄,又教唆你对我们下手,你若当真顾惜半分骨肉亲情,就该严辞告诫以正视听,可你却听信他的谗言,将屠刀对准自己的亲族,你和赵高分明是一丘之貉!”

“我不是!”胡亥恶狠狠地瞪着她,“都怪赵高!是赵高怂恿我,是赵高要杀了你们!我……我是大秦未来的皇帝,你怎么敢这么和我说话!”

他口不择言地说道,下一秒便被盛怒的嬴政狠狠扇了一巴掌。

“给朕闭嘴!”

嬴政对他怒目而视:“忤逆亲父是为不孝,妄图篡立是为不忠,屠戮亲族是为不仁,败亡江山是为不德,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德之人,还有什么脸面活在这个世上?”

始皇的话不可谓不重,胡亥一听立时就慌了,扯着嬴政的衣摆满面惊惶地哀求:“父皇饶命!儿子没有,是赵高,儿子不曾觊觎皇位也没有屠戮亲族,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赵高啊父皇!”

“事到如今你还在说赵高?好,朕告诉你,”嬴政一脚将他踹开,眼神睥睨,“朕已经将赵高这个‘始作俑者’腰斩,尸首扔在宫门外喂狗!你说朕接下来该如何处置你?!”

冰冷的语气裹挟着森然杀意,众人分明都看见了君王眼中寒芒。扶苏握紧拳头默然不应,公子将闾等人死死盯着胡亥,恨不能亲手报仇。蒙恬和蒙毅各自别开脸,戮亲族而亡大秦,他们对这位狠心又荒唐的公子不耻。

无人为他说话,或许唯一会为他说话的人此时已经弃尸城门称为野狗的口中之食,胡亥心中一阵发冷,他知晓从水镜爆出自己是秦二世的那一刻这件事就难善了了。可是他不想死,他是大秦的未来的皇,他怎么可以死?都怪水镜坏他好事,否则他哪里会落到这般地步?

胡亥在心里发狠,面上半是疯狂半是惊惶,不管不顾地爬起来复又抱住嬴政的腿:“求求你父皇,父皇饶命,虎毒不食子,父皇你不能杀我!”

“你叫朕父皇?那你认下矫诏、布下杀令时可曾想过扶苏他们是你的兄长?在皇位上挥霍享乐的时候可曾想过你座下是朕、是几代秦君殚精竭虑挣来的功业?你如今还有什么面目苟颜求活?”

嬴政几乎气笑了。

“胡亥啊胡亥。”

他冷然一哂:“朕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东西?!”

始皇帝王之威,又生性谨言,鲜少有这么情绪外露的时候,这一连串话表明他显然已经是怒极。

篡立之事古已有之,他虽然恼怒,但后事已成,若胡亥当真能继承他的遗志,带领大秦继续向前,他也便认了。

但胡亥做了什么?大秦几世基业尽数被败完,不思励精图治反倒想自己的亲族举起屠刀,他把这皇位当成了什么?!

事到如今还不知悔改,口口声声说赵高怂恿,他若当真是个有能力有气魄的,又怎么会被一个小小的赵高拿捏?!

想到这里,嬴政的胸口剧烈起伏,嫌恶地看了一眼抱着自己的腿哭泣的胡亥,嬴政一把将他踢开,冷厉的目光从他身上划过,就像在看一个将死之人,嬴政的语气冷静至极:

“停止胡亥的一切用度,将他杖责一百囚于宫中,封窗闭户起土围墙,任何人不得探望!”

“不要父皇!”

杖责、囚禁、围墙,这几个字几乎将胡亥吓得魂飞魄散。虽然没有杀他,但这比直接杀了他还让他难受!

胡亥疯了一般不管不顾地爬过去想要乞求始皇的宽恕:“求父皇开恩,儿子没有做这些事,这都是后人胡说,是赵高怂恿我的啊父皇!”

他涕泗横流,慌乱求饶的模样凄惨至极,丝毫没有先前秦公子的光鲜气度,嬴政不想再看他,漠然地别开脸,早有卫士上前一左一右架起胡亥将人拖了出去,甚至在胡亥大叫着请求宽恕的时候一把将他的嘴堵住。

陛下说得没错,这般不忠不孝不仁不德之人,根本就不是东西。公子将闾和阳滋公主等人冷眼看着这一切,胸中仍然怒气难咽。他们明了父皇的用意,父皇不担虎毒食子之名明令处死胡亥,但杖责以罚,又效仿当年齐桓祸事将胡亥囚禁,那齐桓公可是活生生饿死在宫室里,腐骨生蛆才被人发现!桓公尚且无人救,更何况是被父皇亲口严惩的胡亥?

可是他们还是有狠难消,身首分离之痛又岂是这样便能平息的?众人在心中冷笑,不得探望又如何,他们总有办法进去,上天见怜让他们逃于一死,他们又怎么能不让祸首偿债?

嬴政看着一众儿女的脸色,知晓他们心里的打算,但他没有说什么。无辜被杀,戮死矺刑,谁会没有怨言?

嬴政忽然觉得荒谬,灭秦之人是他的儿子,灭族之人竟然还是他的儿子!

他看向侧旁的长子,语气不知是讽是怒:“扶苏,你当日从容赴死时,可曾想过胡亥与赵高的祸心?”

扶苏一震,脸色瞬间惨白,就要跪下请罪。嬴政抬手制止,别开眼没有看他。长子难立,幼子荒唐,其余诸子亦无堪大任者。想要一个好的后继之君怎么就那么难?

嬴政这时候真的忍不住眼红起那些后朝皇帝的好运气来。

王上公子不说话,跪着的李斯脸也白了白。如今赵高被处斩,小公子也论罪严惩,水镜所昭祸乱的二个主谋只剩下一个他,陛下会怎么处置他?死罪,还是下狱?不知当年决意与赵高合流的那个李斯是怎么想的,反正他如今当真是后悔死了。

如楚棠所说,屠戮亲族大兴土木耽于享乐,又岂是值得辅佐的明主圣君?枉他辜负圣恩铤而走险,竟是拥上了这么个亡国之君!李斯暗地里将后槽牙都咬碎了。

发作一通,嬴政像是终于想起了还跪着的李斯似的,冷凝的目光落到他的身上,嬴政的表情讳莫如深。

他也听出了几分门道,谋逆的主谋是赵高,赵高撺掇胡亥,又说动李斯认下这一桩不臣之事。李斯的确是一个失节之臣,然而从另一方面来说,君主骤然离世,秘不发丧的处理确乎堪称稳妥,若非对象是自己,嬴政也不吝于赞一声好魄力。

心念电转,嬴政面上不显,只道:“李斯。”

李斯心头一凛立即叩首:“罪臣在!”

嬴政语气莫名:“你与赵高,本非一路人。”

李斯心中发苦,他和赵高当然不是一路人,他有佐明君之志,有明法典之心,怎么会与赵高那般小人同流合污?关于后来的一念之差,他也能想得一二,不过一为惜命,二求保荣华。

他前额顶地:“臣自知胆大包天,罪责难逃……”

嬴政不管他如何痛悔,接着道:“赵高非有容人之量,胡亥又对他言听计从,清算宗亲之后,焉知不会祸及臣工,作为唯二知晓真相又参与谋划的你,又会是何下场?”

“陛下……”

李斯冷汗都下来了,始皇说的这些他怎么可能想不到?他与赵高并无牵连,赵高连皇室骨肉都能怂恿小公子大肆屠戮,又怎么会放过知晓秘密的他?怕不是最后也落得个不得善终!

“陛下洞若观火,臣那时定是鬼迷心窍,才辜负陛下深恩。臣自知无言再面见陛下,但求……但求留一全尸!”

一句话说得扶苏和蒙家兄弟等人都懵了一下,廷尉这就开始请死了?扶苏有些纠结,虽然后来的李廷尉行差踏错心生不臣,但一身才华深得父皇器重,就这么死了会不会……可惜了点?

嬴政有些奇异地打量了李斯一眼,脸色似乎缓和了几分,冷哼一声道:“求死易,求生难。”

李斯冷汗更甚,讷讷不敢言。

嬴政拂袖:“起吧!正当用人之际,朕许你俸禄减半,戴罪立功。”

“陛下?!”李斯猛然抬头。

冷冷觑着满脸错愕的人,嬴政目光冷凝,李斯是能臣,行事深得他心,又曾得水镜赞誉,大秦如今缺的就是贤才,他连那项羽都能予以相容之机,又怎么会容不下一个大有用处的李斯?

将人的惊喜看在眼里,嬴政凝眉沉声警告:“你所犯本为死罪,若再有二心……”

“臣自当受车裂之刑,亲族共灭!”

李斯就着跪立的姿势长揖一礼,目光炯炯掷地有声。

他的样子不似作伪,嬴政审视片刻,颔首示意人起身。

李斯跪得久了,甫一起来膝盖上便是针扎般的疼,但他顾不得这些,命保住了,这点疼算什么?他看向上首的君王,只觉这才该是奉事一生的明主。

按下胸中激荡,李斯拱手说出自己先时的思量:“陛下宽宏,方才欲寻楚地项羽,许归顺之路。依臣所见,项羽固然勇武,但天下已定,吏治尤要,那汉高祖刘邦既能……代立,想必自有过人之处,若他亦是时下之人,陛下何不也召入咸阳一用?”

李斯说完便低下了头,他也是因着皇帝对项羽与他的处决才想到这一点,项羽有毁秦宫室之暴行,他亦有不臣,陛下犹能容忍,那应该,也能容下刘邦吧?

这个思路……蒙毅闻言也顺着思考了一下:“天下之事非一人能成,刘邦身边必有追随,刘姓与六国贵族又无涉,非常之时用非常之法。陛下,臣觉得廷尉此议可行。”

他们难得异口同声,嬴政也不禁沉吟,将汉朝的开国之君变成大秦的朝臣么?想到这种可能性,嬴政竟觉出几分促狭来,面上不显,他点点头应下:“此事朕会考虑。”

在沛县的刘邦完全不知自己已然被如今的顶头上司惦记上了,秦宫里的一场变故使得许多人噤若寒蝉,倒是后朝听后各自唏嘘。

天家无父子,何况是兄弟,听了那些父子离心兄弟相争相争的事,连百姓都觉得唏嘘。

“原来皇子也不是那么好当的啊!”有人心有余悸。

“权位之争离心至亲,这皇家也有皇家难念的经啊!”有人感叹。

然而很快便有人冷笑:“仓廪足自然多生欲,帝王豪家为权位争个你死我活,我等却是连顿饱饭都吃不上,日日所求不过唯活而已!皇家的经难念,天下万姓难念的经又何其厚?分明是不思民瘼只顾私欲!”

这番话说得斩钉截铁又颇有些大逆不道,周围人觉得大胆,可转念一想又觉得有几分道理,上层争权,而他们用尽全力也不过是为了活着而已,哪里还要为皇家祸事心有戚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