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1 / 2)
因为怕缪聪忽然回家,李丽萍找本子时一直慌慌张张的,看到那本缪存所描述的牛皮封面、半张A4纸大小尺寸、捆绕着数圈真皮绳的软皮本时,她也并未细看,匆忙往腋下一卷便蹬蹬蹬下楼了。
缪存比缪聪先到家,脚上穿着在商场档口随便买的帆布鞋。李丽萍亲手交给他:“你看看,是这个不?”
缪存点点头,转身去了巷尾一角,那里人迹罕至,乱七八糟地停了数辆车。他蹲下身,从口袋里摸出便利店刚买的打火机,面无表情地将本子点燃了。
火舌先烧着了内页,继而才舔向封皮,空气中散发出动物皮革烧焦后独有的烟味。缪存一直攥着一角,眼神很专注,但似乎已经不在此处了。
这是他从学画起就偷偷画过的骆远鹤,是他过去乏善可陈的人生中,唯一值得珍视的记忆。
热度熏至手腕,他猛地一颤,整个人如被烫到,大梦初醒的同时已经浑身起了一层冷汗。
火越烧越大,热度烫至手腕,缪存眨了下眼,不得不松开了手。
绘本跌落至浅灰色的水泥地上,带着黑色的层叠灰烬,风一起,便彼此卷着消失了。
李丽萍一直在门口探着半个身子张望,不知道他在搞什么名堂。
但东西已经烧了,她再觉得蹊跷,似乎也没有意义了。
为表谢意,李丽萍留缪存在家里吃晚饭。按过去,缪存是一定会拒绝的,但他今天不爽,所以反而答应了下来。
六点多时开饭,正是下班高峰,缪建成不舍得从摊子上走开,李丽萍如往常一样给他打包送过去,等回来时,缪聪也正巧到家。
“你怎么回来了?”看到安然端坐在餐桌边的缪存,他茫然地愣了一下,“你不是去你男——”
缪存对他抬了抬眼,似笑非笑的神情。
缪聪瞬间闭嘴了。他男朋友看着不像好惹的。
“瞧你问的这叫什么话!”李丽萍敲了她宝贝儿子一筷子,“家就是想回就回的呀!存存,是吧?”
缪存不置可否:“可以开饭了吗?”
“好好好,我把鱼端出来,”李丽萍扭头瞪缪聪一眼,“给你哥盛饭!”
缪聪:“?你吃错药了?”
李丽萍对缪存讪笑一下,扭了缪聪胳膊一下,堂屋里爆发一声惨叫。
等到安安生生地动上筷子了,李丽萍终于揭开谜底:“你哥帮你找了个画班儿,你收拾收拾,后天就去报道!好好学!”
缪聪成绩稀烂,虽然对外提起来总是迷之自信,但内心很知道自己半斤八两,已经做好了让他爸掏钱去读个中外联合民办三本的准备。那天饭桌上,听闻学好了画,说不定还能考个复旦浙大,整个人又不切实际地支棱起来了——
很简单,缪存是天才,那他俩有一半相似DNA呢,他怎么着也该有点天赋吧?
但是他前脚刚威胁过缪存,后脚就得了这么一便宜,缪聪不是傻子,古古怪怪地盯着缪存:“你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
李丽萍又在他嘴角狠敲一筷子:“吃你的!”
缪存没理他,对李丽萍说:“阿姨,学画是件很麻烦的事,我列了一个单子,是新手入门要买的教材和工具,像画架、素描纸和笔,都建议一开始就用最好的牌子,方便养成好习惯,椅子也要舒适一点,否则姿势不对对健康不好。”
李丽萍受宠若惊了,直到打开了缪存发过来的列表,“要、要八千多?!”
心里犯嘀咕,这以前见缪存学画时,也没往家里要过什么大钱啊。
缪存知道她在想什么,心里冷冷地一笑。
他学画时,要一百块买颜料,缪建成都抠抠搜搜骂骂咧咧的,李丽萍就在旁帮腔,然后扭头就给缪聪买个好几百的篮球。
缪存点点头,看了缪聪一眼,善解人意地说:“也是,缪聪未必有这个天赋,刚开始就先用我剩下的吧,我等会儿到阁楼上去找一找。”
那还得了!
缪聪啪一下拍下筷子:“谁要用你剩下的!”
缪存为难无措的模样:“我也是为阿姨着想。”
缪聪心里的火蹭的一下就上头了,李丽萍立刻拍板:“买!”
缪存微微一笑。
吃过晚饭,缪存没有作任何停留便拎包告辞,去公交站时会经过缪建成的水果摊,隔着一条街,隔着络绎不绝下了班的租房白领和城市工人,缪存静静地看了他几秒。缪建成已经见老了,年轻时的样貌不复存在,把水果递给客人时,脸上有一种浑浊的戾气和麻木的讨好,很古怪地组合在一起,成为了生活打磨下千篇一律的市侩。
102路公交车难等,四十五分钟一班,去往大学城。缪存精疲力竭地坐下,鼻尖似乎还萦绕着那股子皮革和纸浆被烧焦的味道。骆明翰的电话进来,震动了好长时间。
缪存报了地址,共享了位置,用一种心平静气的自我放逐心态。
他今天的电话太多了,处理完一桩桩一件件,在黯淡的暮色下,他才轻轻喘了口气,给骆远鹤拨语音。
“缪缪。”隔着听筒,骆远鹤的声音温柔得做梦般。
他也不问什么事,只略带了点若有似无的笑意说:“你很久没主动联络我了。”
缪存无意识地盯着脚上那双新鞋的logo。其实已经仿得很真了,但是在他这种学画之人眼里,却还是山寨得漏洞百出。
“老师,我想问你一个问题,”缪存停顿了一下,“如果有一个人,他光着脚,这时候有一双冒牌的鞋出现在他眼前,他买了,穿上了,他是有错的吗?”
“我想是没有的。”
“如果一个人很喜欢一幅画,很想拥有它,但是知道自己买不起,知道自己寒酸的家不配挂上他,所以他去买了一幅以假乱真的赝品,这个人会被唾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