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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1 / 2)

缪存身上只穿了单衣, 骆明翰后悔自己走得匆忙,竟没有想到带一件羽绒服。他脱下自己的大衣,带着他的体温, 覆住了缪存的瘦削的脊背。

他只问了两个问题。

“有没有受伤?”

缪存摇头。

“有没有哪里觉得疼?”

缪存又摇了摇头, 很轻,像在蹭骆明翰的肩膀。

骆明翰被他的小动作弄得无所适从, 只会拥着他,反复吻着他的耳朵:“你是不是要心疼死我?”

他有什么好心疼的?缪存想了一下, 也许是因为, 虽然他是施暴者, 但身上却都是血, 骆明翰是被他吓到了吧。开口时声音沙哑:“不是我的血,我不疼。”怕骆明翰不信,认真而轻地说:“真的。”

只是那种冰冷的绝望反复侵袭着他,暴力的肾上腺素退却, 留下的是无尽的颤栗。他打了缪建成,那笔钱,是不是更拿不回来了?

但那是小姨父的手术前,小姨一家的救命钱。

骆明翰是跟派出所所长一块儿过来的,关映涛找的人。趁骆明翰安抚人的空档, 所长把办事民警拉到一旁:“什么情况?”

“儿子打老子,老子还手,家暴互殴。”

“喝酒了吗?”

“挨打的喝酒了, 在旁边三院急诊室包扎呢。”

“笔录做好了?有目击证人吗?”所长的目光停在缪存身上,继而移向骆明翰。

“有, 受害人他老婆和小儿子, 还有几个邻居。”办事民警心里有数, 压低声音说:“受害人是不想就这么算了,还在等伤情鉴定,想告,但其实现场证词都证明他有还手,小孩儿身上也有伤,妥妥儿的互殴,加上还是家庭纠纷,教育教育调解调解,没事儿。”

所长没说话,挥了挥手。

骆明翰牵住缪存那只都是血污的手:“去洗一洗好不好?”

其实民警也有想带他去做简单的清理和包扎,但缪存那时候如同行尸走肉,问什么答什么,多余的行为能力似乎完全丧失,他也没想到过找骆明翰,只是做完笔录后,民警问:“有没有什么朋友,或者信任的人?既然家里闹成了这样,最好还是先去朋友家冷静冷静。”

缪存下意识地吐出一串电话号码,他甚至都没想起这是谁的。

骆明翰站起身,跟旁边的所长简单打了声招呼,只不过数秒的功夫,一回头,发现缪存也跟着站起了,就在他身后两步之遥。

那模样,像是小孩子亦步亦趋地跟着大人。

干派出所的天天跟这些纠纷打交道,敬业也油滑,一眼就能看穿情况,推谢了骆明翰递过来的烟,不当回事地笑笑:“别担心,事情已经很清楚了,你先把人带回去,这种情况一般就是不予立案,后面有新进展再说。”

骆明翰了然,在所长肩上拍了拍:“辛苦。”

寒暄完,他回到缪存身边,很轻地问:“先在这里洗一洗,还是回家?”

“脏。”

牛头不对马嘴的一句,骆明翰听懂了。他带缪存去洗手间,水龙头拧最大,哗哗的水流下,凝成血块的血重新化开,在白色的陶瓷洗脸盆里晕成粉色的一团。

这还是三月份,春寒料峭着,又是凌晨,缪存仔仔细细地冲了五分钟,从指缝、甲缝到指纹掌纹,擦洗得几乎快破了皮。骆明翰抽了两张纸候着,待他洗净,将他的手包住,轻柔地压了压,汲走多余的水分,最后牵住。他的手很大,拢起时,可以将缪存的手完全盖住。

太像对待小朋友了,缪存莫名勾了勾唇,觉得他的手很暖。

车里热风开到最大,很快将空间吹暖。缪存卷着他衣服蜷在副座,疲倦地问:“你怎么不问问我是跟谁打架?”

“跟谁?”

“我爸。”

骆明翰确实讶异了一下,但没有觉得很意外。他早就猜到了缪存的家庭关系应该很糟糕,“这么多血,都是他的?”

“嗯,我厉害吗?”

骆明翰忍不住笑了一声:“在这种事上夸你,是不是在助长你的不良气焰?”他斜了缪存一眼,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知道你打架厉害,刚认识就知道了,所以你看,我都不敢惹你。”

前面就是绕城快速入口,缪存忽然改变主意:“陪我去趟医院吧。”

“不舒服?”骆明翰瞬时紧张起来:“我听那个民警说,你爸有对你还手?”

“不是他,是我弟弟和后妈。”缪存平静地说:“我去看看他。”

骆明翰以为他心里愧疚,已经开始盘算着到了现场如何帮他化解局面了,结果缪存说:“怕他死了我没在现场。”

骆明翰:“……”

缪存终于若有似无地笑了一声,清清冷冷的,不带情绪地说:“我去赔罪。”

医院在派出所附近,骆明翰又给绕回去了。到了急诊厅,正看到李丽萍拿着单子风风火火地自走廊上穿过,她仪容惨淡,簪子挽起的发包几乎就快散了,脚上趿拉的是大棉拖,长棉袄没拉拉链,随着她的跑动而飞起来,整个人看上去落魄又疯癫。

一打眼碰到缪存,脚步硬生生止住。

这是骆明翰第一次见到缪存的家人,这个妇人跟他长得没有半分想象,想必应该是他的后母。但她的神情体态都粗鄙市侩,难以想象她是如何能教育出缪存这样宠辱不惊、清冷清澈的性格的。

“你个小畜生——”李丽萍百感交集咬牙切齿,却不敢上前一步。

“阿姨,我是危险暴力分子,不保证不会当街犯病打人的。”缪存淡淡地说。

“你、你少吓唬我!你个没有良心丧尽天良的狗畜生!”李丽萍啐了一口,音量一点儿也没收着,恨不得全医院都来看热闹。

缪聪从当中一个病房探出半个身子,看见缪存,像见了凶神般,脸色一变便缩了回去。缪存微微一笑,“在那里是吗?”他问李丽萍。

李丽萍骇得面色发白:“你、你想干什么?”

那模样似乎缪存会当众杀人。

缪存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当然是道歉,不行吗?”

李丽萍被他理所当然的一句“道歉”弄得如被当头棒喝一样发懵,嘴唇张了张,竟然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道歉?把人揍得半条命都快没了,现在又轻飘飘地说来道歉?是她疯了还是缪存疯了?!

缪存却不再多言,对她点点头,越过她身侧走向那间病房。在门口,他止住脚步,拦住骆明翰:“你别进去,好吗?”

这毕竟是家事,而且不太雅观,缪存不想让他目睹这些是人之常情。虽然很清楚这个道理,但骆明翰依然感到一阵被他当做外人的失落。

他静了静,垂眸确认他的神色和状态:“你一个人可以处理好吗?”

缪存点点头。

他转过身,推开门,缪聪僵硬住,脸色古怪地看着他一步步走近。

急诊大病房向来是很热闹的,收容着大半夜醉酒闹事打架斗殴和发神经病的人,各担架车旁用蓝色挡帘拦着便算是保护了隐私了。缪建成头上和肩膀上、手臂上都缠着绷带,夹着木板,脸因为出血而肿成了猪头般大。

讲话也大着舌头,这让他的脏话和人身攻击毫无威力。

缪存听他骂完,很耐心地,而且一个字都没反驳。缪建成骂不了多久就累了,何况他一动怒就咳嗽,一咳嗽就浑身疼,骂了半天把自己弄得快咳死过去一样,索性狠狠瞪着缪存,不骂了。

缪存乖巧地说:“爸爸,对不起。”

缪建成眼睛充血,缪聪直接愣住了。

“是我的错,我不应该打你,”缪存是真的在道歉,“但是,你可以把那二十万还给我吗?”

李丽萍缴完了费,刚想进去,被骆明翰拦住。是想骂的,但骆明翰居高临下的淡漠中充满了威逼感,李丽萍一时间整个人都怵了。”

“你有病吧,”缪聪脖子上的青筋都涨起,“张口二十万闭口二十万,怎么,那是你的投胎钱?”

骆明翰默不作声地听着,与李丽萍一起掩在一面挡帘后。他猜得出这是缪存同父异母的弟弟,垂下眼,面无表情地瞥了眼李丽萍。

缪存不理他,对缪建成说:“小姨父住院了,要动手术,这是他的手术钱,”他攥紧了拳,一个字一个字说得缓慢,且荒唐:“……就当借我。”

不是每个人都讲理的,更有一种人,比起讲理,他更擅长颠倒黑白、得寸进尺、变本加厉。

缪建成粗着嗓子歪着嘴:“病了就上医院,没钱就等死!关我什么事?!”

缪聪冷笑:“哥,你真的很奇怪,那是你的小姨父,跟我们现在的家有什么关系呢?你妈妈早就死了,死之前也已经跟咱爸离婚了,说难听点,这就是陌生人了。你为了你小姨父的病张口跟爸要钱,要是态度好一点,借个几千一万的,也不是不行,但是你看,这是借钱求人的态度吗?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我们债主呢!借不到钱,就把爸打成这样——”他停顿了一下,余光瞥见众多凑热闹啧啧啧的目光,得意洋洋地勾了下唇,“谁说你不是连畜生都不如呢?”

大病房里果然响起一阵窃窃私语。

“还有这样的事?”

“看着这么瘦瘦的,下手还真黑!”

“哎哟这年头哦,你们是不知道,养儿子跟养讨债鬼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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