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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1 / 2)

要找出缪存身上的猫腻并不难, 缪聪只不过是带着他和骆远鹤的照片去他高中母校走了一圈。

这里还流传着缪存被美院文化分全免录取的传说,对于缪存高一时的离群索居,以及每周末那个青年是如何接他放学的, 学妹们也都还在津津乐道。因为两人走得很近, 缪存看他的目光又是那么炽烈, 因而同性恋的谣言也如影随形,甚至发展为校园暴力。

“就是他。”女孩子对着十几张照片仔细辨认,“他也是画画的,缪存有时候会开玩笑叫他骆老师,我听到过。”

事情兜转了一圈,缪聪终于发现, 他从看到那本素描本时, 就已经一脚踏进了事实真相,不过最终又被缪存狡猾奸诈地蒙骗了过去。

没错, 他这个便宜哥哥就是这么的卑劣、恶毒、下贱且善于伪装、善于欺骗。就连他妈妈李丽萍都被骗过去了, 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多岁, 再也没了过去那种心比天高的心气, 整天翻来覆去的就是一句“要向你哥哥学习”,“要好好感谢你哥哥”。

缪聪都他妈的快听吐了。

缪存救了他什么啊?不过五幅画的事情, 费他什么功夫了吗?那对他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他只拿了九牛一毛的东西出来, 就妄想做他缪聪的救命恩人?这世界上有这么便宜的事情吗?尤其是缪存推开门逆着光出现的那一幅画面, 矫揉造作得如同救世主般,深深印在了缪聪的脑海里, 让他一想起就恶心得作呕,就忍不住捏紧拳头咬紧后槽牙。

他有多狼狈, 缪存就有多该死。

所以他现在不想敲诈骆远鹤了, 比起搞钱, 缪聪有了更实质、更解气的目标——他希望骆明翰能出手收拾缪存。

在互联网上,骆明翰的信息并不比骆远鹤少。他年轻有为,光环显赫,是杰出校友,各色资本平台上都能看到他光鲜从容倜傥风发的身影。

毫无疑问,骆明翰,就是缪存的靠山。那么,骆明翰知不知道他的男朋友深深暗恋爱慕的,其实是他亲弟弟呢?

答案是,他甚至都不知道缪存是骆远鹤的学生。

这是缪聪长期的跟踪蹲点所推测出的真相。缪存一定在欺骗骆明翰,否则,不会每天大费周章地先让男朋友送他到职校,再骑车赶去美院。也不会舍近求远,跑到职校的图书馆自习。

很显然,骆明翰跟他一样,都被缪存骗惨了。

缪聪将自己推测出的真相胸有成竹地说出口:“缪存喜欢的人不是你,而是你弟弟,他今天跟院里一起去写生,让我猜猜他是用什么借口骗的你,”他歪头思考了一秒,勾起唇角邪笑:“放假回西双版纳?”

骆明翰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凭什么觉得,你说什么,我就会信什么?”

缪聪耸了耸肩,目光中却透露出与高中生截然不同的死气沉沉的阴毒:“我只不过看不惯我哥到处骗人,至于你信不信,我也无所谓。说实话,我哥是很会骗人的,我们全家都被他骗了很多年,你也不是唯一的受害者。”他满不在乎地撇了撇嘴:“自闭症嘛,心里只有自己,没有别人的。”

缪聪知道,眼前的这个男人,虽然似乎还在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用视线压迫着他,但已经将他的每句话都听进去了。

他的气场不过是强弩之末,他的镇定也是强装的,你看,他连脸色都这么难看了,呈现出不可思议的灰败。

·

在百度中搜索「缪存」这两个字,会跳出很多关联报道,有缪存高中母校所刊登的喜报,也有美院的校讯,里面写着缪存的作品入选了什么高级别的展览。

骆明翰浏览着浏览着,冷不丁笑出了声。

缪存说自己是学动画的,却从没有在他面前开过电脑,所有的时间,都用来画油画,看画册。

他从美院图书馆接了他数次,每次他都说,是私下租了美院学生的校园卡,跑这里来借一些外面难借的书。

他竟然,竟然从没有怀疑过他,哪怕一分一毫。

入围了那么高级的展览,学校安排采访,缪存在镜头前认真又冷感,宠辱不惊,只在最后一问时微微笑,他说:「最感谢骆远鹤骆老师,最大的心愿吗?最大的心愿是能和骆老师永远一起画画。」

永远。

采访视频很短,放过了一次后,倒数读秒,再度循环。骆明翰记不清循环了多少次,最终只记得这句永远。

他连说一年、两年、一辈子,都怕惊扰到缪存,把他吓跑,原来缪存心里的永远早就许给别人了。

许给了他的亲弟弟。

“上次原本想把缪缪交给你照顾的,”骆远鹤说出了缪存的真名,又回到叫他缪缪的习惯,隔着电话对骆明翰轻描淡写地说:“怕你把他教坏,想想还是算了。”

「你朋友都怎么叫你?」

「缪缪。」

妙妙,这么可爱的双音节,也并非是他最早叫的。

“你以前,不是都叫他岑岑吗?”骆明翰心里一片冰凉的空白,他好像走到了荒凉的无人之境,什么东西都找寻不到,便只能平静地问了这样一句无关紧要的话。

“他说只有长辈才会这么叫他,”骆远鹤笑了笑,“上了高中就不准我这么叫了,改成了缪缪。”

骆明翰没有说话。

“他很优秀,在美院很有名,等我回国了,找个时间让你们见一见。”骆远鹤想起什么,散漫地笑了一声,开着玩笑:“他一直以为是我救了他,是该让他见一见真正的救命恩人了。”

骆明翰也跟着笑,但笑声沙哑,像一块新鲜的血肉在粗砺的砂纸上反复地磨,直磨到鲜血淋漓了。

他说:“早知道他这么笨,就不跟他开那种玩笑了。”

会在第一天就告诉他,你看清楚,我叫骆明翰,他叫骆远鹤,我们是不同的两个人。

会一边用浴巾给他擦着头发,一边反复命令他,今天救你的是骆明翰,你不要记错了。

会在硬把他拐去坐云霄飞车时牵紧了他小小的手,让他紧记住,第一次陪你来游乐园的那个人,他有自己的名字,他不叫骆哥哥,他叫骆明翰。

可是那又怎么样。

会画画的那个人是骆远鹤。

缪存生命里的英雄,日光与月光,想要永远陪伴的,是会画画的骆远鹤。

他又不会画。

他最烦画画。

故事,永远是缪存和骆远鹤的故事,他只是当中的一段杂音。就连生日,明明是两个人一起的,明明他在和他交往着,记得的却只是骆远鹤的。要事后,他才会说,现在我知道了,那天「也」是你的生日。

“他那天,来陪你过生日了。”骆明翰没头没尾地说,想了一会儿,语速缓慢地问:“他怎么陪你过生日的?”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骆远鹤似乎听到了一丝很小的羡慕。

骆明翰在羡慕他,小心翼翼地,像一个穷穷的小孩问富人家的小公子,喂,你手里的那块糖,好吃吗?……一定很甜吧。他都没有尝过。

骆远鹤静了一秒:“他请了假飞到巴黎,陪了我四天。”

四天。

那时候他满世界都找不到他。

“是吗。”骆明翰很低地笑了笑,带着喘。

骆远鹤敏锐地问:“你生病了?”

似乎是听到了天方夜谭,骆明翰低促地笑出了声:“没有,”他垂着脸,掌根抵着眼窝,始终坐在车里,“春天风大。”

勾了勾唇续问:“你是不是陪他去卢浮宫了。”

骆远鹤因为他的直觉之准而笑着摇了摇头:“他很喜欢看展,在国内时就经常带他去看。”

「那个陪你看展,带你见策展人和收藏家的人,是谁?」

他想带缪存体验的、见识的、参与的一切,那个人都已经捷足先登了。

原来那个人是骆远鹤啊。

那么在逛展的时候,面对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哪怕是零点零一秒——他有没有把他当作过骆远鹤过?会不会恍惚地想,要是现在陪在身边的是骆老师就好了?

骆明翰打开中控,那里面只有一个空空的硬壳烟盒。他把烟盒攥扁,伏上方向盘时,车子发出尖锐持续的喇叭声,似乎想把花从春天叫醒。

骆远鹤漫不经心地说着那四天:“第一天去了巴比松,第二天在塞纳河沿岸转了转,之后两天都在卢浮宫,顺便看了些别的展,生日那天晚上陪他心血来潮在蒙马特高地摆画摊卖速写。”

骆明翰由衷地说:“还挺浪漫的。”

他对法国也挺熟的,这些地方他都去过,听到骆远鹤这么说,便想象着,把缪存漂亮的身影放到了巴黎的落日晚风下。很怪,他只擅长处理数字,而不擅长想象,大约再怎么想,也不能描摹出缪存那时候开心的万分之一。

“他送你礼物了,是吗。”

“送了。”

“是什么。”

“你查户口呢?”骆远鹤却不爱回答他了。手镯是很亲密的物件,他暂时不想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问了这么多,骆明翰最后问了一个最无关紧要的、成年人大约都不会看重的问题:“他是在零点跟你说的生日快乐么?”

骆远鹤轻描淡写地说:“是。”

他患得患失坐立难安了三天后,唯一的、最后的、卑微的希冀,也不过就是一个零点的祝福。只要零点收到了缪存的生日快乐,人不出现没关系,没有礼物也没关系,通通都没关系,只要一句“生日快乐”。

原来,他最后渴望、也仍然落空的东西,只是骆远鹤三十岁生日那天,最微不足道的一环。

语音挂断,骆明翰坐在车里睡着了。就停在停车场入口不远处,五月的阳光晒得他苍白的眼皮发烫,在他睡眠里烫下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境。梦到他陪着缪存在西双版纳乡间的田埂上慢悠悠地走,缪存提着马扎,他背着画架,蝉鸣一声长过一声。梦到他说“骆明翰,我疼”,眼泪一连串地落,圈着他的肩膀咬着唇闷不吭声地哭到断气。梦到版纳星光般璀璨的夜市,「小象十元一群」,手镯上刻下三个字母。

从早上睡到了下午,直到车窗被人敲响。保安彬彬有礼地说:“先生,您最好还是把车停到地下车库去。”

骆明翰脸色泛着青,恍惚了数息,说了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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