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2 / 2)
金静尧在旁边无动于衷地看着,偶尔简短地发出“左边”“右边”之类的指令,最长的一句话是“别撞到书”。
黎羚已经被撞到眼冒金星,忍不住说:“导演,可以先开灯吗?”
黑暗里响起微弱的脚步声,一根拉绳被拉动,昏黄朦胧的光线充盈着整个房间。
黎羚被吓了一跳。
因为这里实在是乱得出奇,到处都堆满了书和稿纸,从墙根一直堆到天花板,某种陈腐的、旧书页的气味,混着湿潮的雨水,朝她扑来。
“导演,您有好多书,好厉害啊。”黎羚十分虚假地赞美道。
金静尧抬眸看了她一眼,“是吗。”
她很有感情地点了点头,更加违心地说:“很温馨呢。”
再一转身,黎羚认出了方才屡次撞到自己的元凶,一张硬邦邦的、很不温馨的铁架床。
“导演,我能坐这里吗?”她报复心很强地指了指它。
“不能。”金静尧说。
黎羚:“。”
算了,她就知道。
她十分有自知之明地贴着墙根坐下,既没有碰到对方宝贝的床,也没有沾到他高贵的书。
额头还是痛,也很冷。刚才一路从暴风雨里走来,简直像迎面撞上了涨潮的浪,从头到脚都湿了。
一块毛巾突然被递到面前。
黎羚很懵地说了声“谢谢导演”,不太确定地接过它,随后对金静尧露出感激的笑容。
看来他人也没那么坏。
对方也对她笑了笑:“你为什么要用抹布擦脸。”
黎羚:?
他用鞋尖踢了踢地板,示意她看上面的水渍。
随后又指了指她手中的毛巾。
黎羚:“……”
所以,现在有个活人在你面前,又冷又湿,瑟瑟发抖。
你只想让她给你擦地板。
不是,就这种狗东西,黄应茜才骂了他三个小时?
……别说三个小时了,只要金静尧肯找她拍戏,骂她三百个小时都可以。
黎羚一边在心里默念“这不是抹布这是金静尧的裹尸布”,一边背对着他跪到地上,认命地开始擦地。
地板很硬,水渗进湿漉漉的裤管,还硌得膝盖很疼,她不太雅观地滑了一下。
“你在做什么。”金静尧突然说。
他的语气不好,几乎有点像在训人。
黎羚觉得莫名其妙,转过头望了他一眼,发现对方脸色的确变难看了。
“导演,我把地板擦干净啊。”她说。
金静尧说:“先起来。”
黎羚又搞不懂这个人在想什么了。
“那不行吧导演。”她假装自责、其实阴阳怪气地说,“我衣服这么湿,都把您的地板弄脏了。”
说着,她自以为隐蔽地拿小腿往旁边蹭了蹭,还踩了他的小宝贝书两脚。
昏黄的灯光,时隐时现地流连过黎羚的身躯。
她的裤腿沾了很多泥,因而衬得脚腕更白,像一截脆生生的莲藕,随时可以被剥开,被折断。
金静尧几乎是有些生硬地说:“起来。”
黎羚没太听清。她一心想着怎么跟他谈试镜的事。
因而,她完全没有注意到,对方的呼吸声是从何时起变得急促,像忽明忽暗的灯光,充盈整个房间。
他似乎又说了句什么,声音太低、太含糊不清了,消融在滂沱的雨声里。
灯绳儿一晃一晃。
黎羚的余光突然瞥见一道高大的、漆黑的影子从背后攀上来。
如同寒冷的潮水,浸过她的身体,吞没她压着地板的手。
她悚然一惊。
有什么东西在靠近,在向她倒下,她根本躲闪不及。
轰然一声——
黎羚整个人都被重重地压到了地上。
“唔!”
她发出一声无力的闷哼,金静尧太重了,她猝不及防,差点被压得散架。
“导演?导演?”黎羚相当徒劳地喊他,“金静尧?……死狗东西?”
金静尧没有回应。
他的脸颊紧紧地贴着她的脖子,很干净,很柔软,一阵阵地蒸发出病态的、令人不安的高热。
黎羚听到他的呼吸声。混乱,低沉,压抑。
滚烫的呼吸抵在她耳边,坚硬的眼镜架也硌到了她。很不舒服,几乎令人毛骨悚然。
她费劲了浑身的力气,才将金静尧从自己身上推开。
始作俑者在地上,双目紧闭。
她碰了碰他的额头。
他在发高烧。
-
有的人淋了一场大雨,浑身湿透,健健康康。
而有的人把自己关在垃圾屋里,不声不响发高烧,直接昏死在地上。
黎羚坐在床上,看了一眼因下暴雨而全无信号的手机,再看向地上人事不省的金静尧,发出不太善良的嘲笑。
“别忘了谁是你的救命恩人。”她跳下床,足尖踢了踢他的手臂。
要是没有她,堂堂金大导演,一个人在这里烧成弱智,都不会有人知道。
金静尧实在太高,也太重了,黎羚费劲浑身力气,才把他拖到了铁架床边。
她帮他脱掉了外套,摘下了眼镜,用湿毛巾擦汗降温。
最后好心地拿起擦过地板的抹布,给他擦了擦脸,让他的脸更脏了。
整个过程里,对方都温驯、顺从、毫无反抗,像刚恢复出厂设置的机器人。
黎羚十分满意,打开了手机里缓存好的剧集,开始在他耳边播放。
她的想法很简单,既然高贵的金导醒着不肯找自己试镜,现在昏迷了,总能拨冗欣赏她的表演了吧?
今日的佳片有约,是黎羚女士的经典代表作。
一部2.6分校园纯爱网剧,集失忆、堕胎、车祸、劈腿、师生恋等史诗级烂梗于一身,被誉为“烂得可以写入网剧史”。
剧情进展到黎羚抱着三个月大的孩子去挽回因车祸而失忆的炮王男友,跪在地上泪流不止。
太羞耻了,黎羚自己都要看不下去了。
她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金静尧。他眉头锁着,睡得不太安稳。
她感到于心不忍,并将音量再调高了百分之五。
屏幕上黎羚泫然欲泣地对炮王男友说:“你怎么可以忘了我?当初明明是你……”
对白被定时闹钟打断。
可恶。又要给病人换抹布,不是,换毛巾了。
黎羚一边摸金静尧的额头,一边想:后半句是什么来着?演了这么久了,确实早忘了。
金静尧的脸色还是很苍白虚弱,眼镜摘掉之后,很长的睫毛细细颤着,在紧闭的眼睑下覆出一片幽暗。
突然,他的嘴唇碰了碰,发出含糊不清的低哑声音,像是梦呓。
黎羚好奇地凑近去听。
“……明明是你,把我的肚子搞大了还逼我做剖腹产。”
黎羚:?
这不是她怎么也想不起来的后半句对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