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谢郎心(2 / 2)
他为人圆滑,从不轻易得罪人,号称“八面司徒”,如何肯惹祸上身?
不久后,许家女重病,他道是属相冲撞,好声好气退了亲。
御史们则纷纷上书弹劾,要求管教荣安公主。今上自知理亏,然而元后早逝,着实不忍严惩,只好象征性地罚她闭门思过,抄写《孝经》。
而作为苦主的靖安侯府,也十分尴尬。靖安侯是荣安公主的亲舅舅,他总不能为了儿子,要求严惩外甥女吧?
只好含糊过去,匆匆打发儿子出京。
“公主金枝玉叶,便是一时气话,也容不得忽视。”顾太太说,“若有万一,必遭陛下厌弃,举族的前途,谁家赌得起?”
顾兰娘喏喏。
顾太太拨开女儿的额发,叹道:“玄英再好,荣安公主一日不定亲,你姨母便不敢再说人家。若不然,他怎会到松江来,还不是避风头?”
她不喜爱谢玄英吗?
怎么可能!
假如没荣安公主横插一脚,外甥不曾定亲,她也想和妹妹提一提。可闹成这样,为了女儿的幸福,也为了顾家,再不舍得也得放弃。
“兰娘,今日之事,到此为止。”顾太太严厉地警告女儿,“若再被我知道你有什么小心思,休怪我这个做母亲的狠心。”
顾兰娘瑟缩一下,嘴唇翕动,却说不出请求的话。
她不傻,这已经不是儿女私情了。大伯父官至吏部侍郎,顾家在松江府城面子极大,可与尚书比如何?
“娘……”泪光浮上眼眶,顾兰娘依偎到母亲肩头,低声啜泣起来。
顾太太见女儿这般伤心,心头一软,抚着她道:“莫哭了,你的婚事,我早有主张,必是个好的。”
顾兰娘心灰意冷,再无指望,哽咽道:“我听娘的。”
*
顾宅,最好的客院。
谢玄英换了一身家常的宝蓝夹纱直裰,在书房里练字。
窗外,他的小厮正头顶三本厚书,面壁思过。
虽然今天的踏青十分糟糕,但这就是他唯一的举措了——罚小厮面壁并减一个月的月钱,以惩戒他被顾六郎支开的疏忽。
小厮心知办岔了事,也不敢求饶,苦哈哈地在外头罚站,时不时睃一眼里头,心想,少爷看起来很生气的样子。
于是愈发屏气敛声,不敢多言。
然而,他却是大大料错了自己的主人。
谢玄英固然烦闷,却并不生气。说实话,类似的情况经历太多,次次生气,谁气得过来?非要说的话,他其实更反感母亲定下的许氏。
切莫误会,许家女是他母亲相看的,出自名门,品行必无过错。
他只是……讨厌盲婚哑嫁。
或许这么说,容易惹人误会,以为他是几百年后穿来的,不不不,谢玄英是土生土长的夏朝人。
之所以有这么大逆不道的想法,皆源于他的老师。
靖海侯以军功封侯,家学渊源,然而,他是家中第三子,母亲柳氏为继室。前面的元配为现任靖海侯留下了嫡子,还有一个早早进入五军营,谋出身的庶长子大哥。
轮到他时,靖海侯便压着他读书,且为他寻到了当世大儒晏鸿之。
晏鸿之的祖父曾高居首辅之位,他父亲不曾中进士,却是有名的藏书家,曾建造江南第一书楼。而他本人十二岁中秀才,十八岁考上举人,二十二岁就是进士。之后当了几年翰林,学父亲修书五载,后辞官归乡,四处讲学,声名鹊起。
四十岁,已是名满天下。
靖海侯慕其大名,四处求访,终于见到了这位大儒。而大儒本来不想收勋贵人家的子嗣为弟子,但一看谢玄英,却欣然应下。
靖海侯大喜过望,不慎忘记了一件事——晏鸿之是李悟的弟子。
李悟,“纯真学派”的开创者。他继承了阳明心学,以批判程朱理学而闻名,三十年前,是夏朝当之无愧的风云人物。
他批判理学,提出“纯真”的思想追求,称赞《还魂梦》为世间至纯至真之作。
还说“夫妇之际,恩情尤甚”,“红拂夜奔,千古第一嫁法”,认为“斗筲小人,何足计事,徒失佳偶,空负良缘,不如早自决择,忍小耻而就大计”,大赞卓文君追求爱情的举动。
为此,他被一度被主流文坛怒斥为异端。
后来,他被人陷害与女弟子乱伦,为证清白,在狱中血书而死。
此事震惊文坛。
纯真学派的文人大为愤怒,两家思想不同,是理念之争,你污蔑一个大儒□□私通,已经超出了底线。他们愤而辞官,归乡宣扬纯真学说。
此后,李悟的文稿传遍各家,屡禁不止,继承者络绎不绝。
晏鸿之如今是纯真学派的中流砥柱,和理学的人掐架二十年而不落下风。谢玄英跟随这位老师学习,自然而然地萌生了“婚姻当以情为系”的想法。
尤其晏师的妻子由他本人所求,成亲三十余载,恩爱甚笃,羡煞旁人。
而他呢?不知情时,与许家女匆忙一晤,压根不记得她长什么样子,就被通知定下了亲事,实在接受不了!
婚事告吹,他半点不可惜。
只是偶尔的,谢玄英也很迷惘,男女大防摆在那里,他能和谁两情相悦呢?又何来的情之所钟?
顾家表妹对他有意,纵然行为出格,但并不惹他生气。可为何当时,第一反应仍然是避之不及?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他所追求的至情,真的存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