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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1 / 2)

离相里氏庄园五十里开外的主宅。

晚风吹动长廊卷帘垂下的翠玉流苏, 烛光映着庭中名为昆山夜光的牡丹花,九方少庚支着一条腿靠在窗棂边赏了一会儿,忽而将手里把玩的瓷杯扔入池中, 砸得那朵牡丹花瓣零落。

十七岁的少年勾起唇角,笑意纯然恶劣。

转过头来,他对内室的主座上的相里慎道:

“……之前巴巴地要将珍爱的女儿送到我们九方家结亲, 现在星澜被妖鬼断了一臂,就要把这桩婚事从亲生女儿改为族女,相里家主,是不是太见风使舵了点?”

相里慎满面笑意, 略显发福的身材配上一张八方不动的笑面, 宛如一尊弥勒佛。

只是这笑面太一成不变,便浮现出几分不自然的阴森邪气。

“此话言重了, 二公子,不过是小女突染恶疾, 身体羸弱, 实在不知何日才能调养康复,星澜公子近日也多灾厄, 我请了谶语,恐怕是两人命数相冲,倒是我家族女,与星澜公子一道卜出的谶语十分吉利……”

九方少庚懒得听这些废话,缓缓竖起两根手指。

“《仙农全书》再加两卷。”

相里慎思忖片刻:“百花卷与珍馐卷, 如何?”

绛紫衣袍的少年咧嘴一笑:

“我要仙谷卷与灵草卷。”

弥勒佛一样的笑意淡了几分。

仙谷与粮草息息相关, 灵草涉及各类丹药, 包括无量海的配方,对于已经跌落二等世族的相里氏来说, 每个都是命脉。

“舍不得?”

少年食指懒洋洋地抵着额角,故意停顿良久,指尖有节律地叩着桌案。

每一声都像是某种无言的压迫,相里慎额角滑下汗珠。

“这个族女容色出众,远高于我女儿……”

“或者交出仙谷卷,以及两百颗无量海,也是可以的。”

他的语调悠然,敲击桌案的速度却愈发急促。

相里慎情不自禁地去看他的手指:

“仙谷卷实在是没有办法……灵草卷,灵草卷,外加十万金,这个条件如何?”

桌案上的指尖忽而停了下来,不知为何,相里慎仿佛感觉心脏被人猛然一攥。

短促地停顿之后,敲击节律变得沉而缓,一下一下打在心口,如浪潮一层层扑来,不知何时就会溺住口鼻淹没而上。

“相里家主,您自己听听这话,您觉得呢?”

汗如雨下。

相里慎脸色惨白如纸,呼吸急促。

“……那便再换一人,无量海真正的制造者,相里氏旁支之女,相里华莲。”

少年双眸凝视着他,不知何时散开的势似有收回的征兆,相里慎这才察觉到,方才他对自己是在用势镇压,再辅以法家之术施压。

但话已出口,再无转圜之地,相里慎也只能继续说下去。

“自从阴山氏平定相里虎叛乱之后,我们相里氏便日渐衰微,族中人才凋敝,华莲是年轻一辈中难得一见的天才,若得此女,无量海必定得以完善,发挥它真正的功效,再与九方家血脉相融,不比《仙农全书》一本死物更有价值?”

九方少庚沉默了好一会儿。

两个砝码压在天平两端,无非是在赌对方更看重眼前之利,还是长远之利。

庭中。

钟离灵沼正在池畔洗剑。

襻膊将宽袍大袖束起,端坐矮凳的少女慢条斯理地清洁手中剑鞭,莹白如玉的手指以软布擦拭这把可击穿重甲的武器,如深闺贵女抚弄琴弦般轻柔。

燕无恕立在她身后,朝他们走来的九方少庚拱手见礼。

“仙谷卷应当是没可能的,”钟离灵沼声线寒似冰棱,毫无情绪波动,“灵草卷总归拿到手了吧?”

“没有。”

钟离灵沼缓缓抬眸:

“你谈了个什么?”

“自然是给我堂弟另择了一位贤惠夫人咯。”

九方少庚瞧着池中暗香浮动的芙蕖,翘了翘唇角,又将视线落在燕无恕身上。

“刑名之术学得还不错,灵沼,你们家何时养了这样一条好狗?”

燕无恕面上笑意不变:“能帮上二公子,是属下之幸。”

钟离灵沼垂目拭剑:

“不管你们谈妥了什么,十日后,新一批无量海,钟离家要分三成。”

“炼器世族,要那么多死士做什么?”

钟离灵沼薄冰似的寒眸落在语气戏谑的少年身上,忽而道:

“你要跟我论这个,那不如我们先来论一论你在宴席上令申屠氏女眷受辱之事。”

申屠氏依附于钟离氏,遇到这么大的事,自然第一时间求到钟离家门下,希望能替他们责问九方家,讨个公道。

可惜这世道,人与妖鬼有高低贵贱之分,人与人之间同样如此。

九方少庚知道钟离家不会为了一个小族旁支向自己发难,有恃无恐的他面上笑意恶劣:

“整个仙都玉京谁不知道我讨厌阴山琉玉?她敢在我出席的宴会上模仿阴山琉玉的装扮,就别怪我不给她留面子。”

钟离灵沼冷笑一声。

她举起打磨光洁的剑鞭,折射冷月的剑刃散发点点寒芒。

“当初阴山琉玉骑在你身上揍你的时候,你连眉头都不敢皱一下,现在倒是威风起来了。”

九方少庚缓缓转过头。

“你本事大,从灵雍四试再到我长兄,也没见你赢过阴山琉玉一次。”

两道视线在半空相交,燕无恕觉察到什么,悄无声息地退至后方。

果然,下一刻两股汹涌炁流相撞,庭中价值千金的名贵草木纷纷遭殃。

气性真大。

退至安全处的燕无恕,朝太平城的上空漠然望了一眼。

前些时日,他收到父亲的传讯,称终于收到了月娘的消息。

月娘称自己已投身某个世族,以后每月寄回一金,无需寻她。

但父亲忧心她安危,且家中法器铺人手不够,仍要燕无恕想办法寻回月娘。

看着眼前这两个恣意任性的世族少年,燕无恕瞳色如墨。

……月娘所投身的家族,最好与他是同一阵营。

否则,他非扒了她的皮。

-

“姓名,籍贯,年龄。”

“褚揽,西境虞渊华胥城人,年二十七。”

相里氏庄园,雷岩与几位副管事看着由揽诸一人翻耕播种的灵田,眼中满是赞赏神色。

看这速度和体力,这个叫褚揽的人一个人一天就能忙活十亩地的活,而且看着还挺游刃有余。

雷岩笑眯眯瞧着这个人高马大的青年,眼神仿佛在看一头不需要喂草料也能不停干活的老黄牛。

“月钱一月一贯,吃住皆在庄子上,你和你那位同乡都能享受特例,饭管饱,你们要是身上有余钱,也可以交租子,租相里氏精耕的灵植田,月钱还能往上涨涨……”

“不用涨,能吃饱就行。”

揽诸撂下第五碗麦饭,头顶的红发已经用药汁涂成黑色,他扬手冲后面伙夫道:

“这么点饭喂鸟呢?再来三碗!”

雷岩笑容微凝,转头跟身后的副管事使了个眼神。

也不能管太饱了。

明天开始给麦饭里掺点水吧。

“先别只顾着吃,”雷岩问,“你们那位同乡说,你们乡里还有不少人没活干的人,怎么这一次就来了你们十来个?”

揽诸大马金刀地窝在椅子里,笑了笑:

“这周边那么多世族都在招揽流民,我们一窝蜂地都跑过来,万一你这儿要是不收那么多人,这跑来跑去把肚子跑空了,谁管我们饭?”

虽说有故意吊胃口之嫌,但揽诸所言合情合理,若是他们真的一呼百应而来,反而容易令人生疑。

雷岩身旁的副管事附耳低语:

“这群流民有好些连户牒都拿不出,怕是有不少人来路不正,要么是逃奴,要么就是逃犯,我看收几十个也就差不多了,再多,怕是有隐患。”

又有另一人道:“你这不是说的废话吗!这些人要是身份没问题,就我们给的这三瓜俩枣的月钱,还有这塞牙缝的口粮,谁会来干?”

“说得对。”

一名副管事捻须沉思。

“离交付不死草、龙鳞芽、五蕴果还有八日时间,要想凑足上头交代的分量,灌下去的催苗灵液就得一车一车的拉,但今早主宅的人又派人来传话,意思是叫我们还想办法压压成本——已经压无可压了,现在除了从人力上下功夫,没别的办法。”

雷岩没吭声,但心中也是这样想的。

在相里氏的灵田内,这些浇灌了催苗灵液的仙草灵植,最快能五日一收。

但前提是得趁这些灵液在土中的有效期,栽种更多的种苗,才能提高产量,降低灵液的消耗。

需要更多的人力,并且,人力成本还不能增加,只能再往下压。

神仙来了也头疼。

可没办法,事要是办不好,这些世族只需一声令下,监管庄子的修者动几根手指头,就能再换一批能办好事的管事上任。

这个世道,循规蹈矩遵纪守法的人,只有早死和晚死的区别。

不远处的田里,由墨麟下令调来的妖鬼干完了白日管事给他们安排的活,正顺手在帮庄子上年纪大些的老人翻地。

说是老人,其实也不过五十出头,常年的饥饿与劳作令他们华发早生,佝偻羸弱。

“真有劲,你们从早上到了以后干到现在,真不累啊?”

那伪装成寻常人族百姓的妖鬼抬起头,茫然地啊了一声:

“这才哪儿到哪儿?搁我们从前,再翻两倍也都干完了,你们这儿一天还管两顿饭,累什么?”

这妖鬼正是从玉山调来的。

做惯了每日只休息一个时辰的采玉人,突然被调来这边做这种再轻松不过的农活,一点不觉得累。

更何况尊主承诺,干完这票,回九幽就给他们分新屋舍,这活干起来更是浑身都是劲。

那日怼过琉玉的年轻女子不禁侧目。

她小声与丈夫议论:

“一口气来了十几个人,能干一百个人的活,这庄子明日不会还要招人吧?”

她丈夫道:“招就招呗,多点人分担,我们也省事。”

“……笨死你算了,”年轻女子恨铁不成钢地瞪他一眼,“人家干得多花得少,我是主家,肯定恨不得雇的全都是这样的人……那他们还雇我们做什么?”

“到哪儿去找那么多这样的?”她丈夫不以为意,“干活吧,只要我们踏踏实实干好我们分内的事,自然有我们一口饭吃。”

年轻女子瞧着他这窝囊样就来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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